雨来得毫无预兆。
前一刻,梧桐巷还浸在秋日黄昏的静谧里,落叶在微风中打着旋儿,像一封封无人拆阅的旧信。下一秒,天幕骤裂,乌云如墨泼洒,雷声自远山滚来,仿佛天地也在压抑太久后终于失声。
沈渊正坐在阳台,炭笔在纸上勾勒着街角那棵老梧桐的轮廓。风忽然大了,吹乱了她的画稿,也掀起了记忆的边角——她猛地停笔,指尖发凉。
她总觉得,这场雨,是冲她来的。
六点十七分,门铃响了。
不是门铃,是敲门。三下,轻,却执拗,像某种暗号。
沈渊开门时,雨已倾盆。
陆屿站在门外,浑身湿透,校服紧贴脊背,头发一缕缕黏在额上。他怀里紧紧抱着一个旧画本,像抱着最后的堡垒。
“姐姐……”他声音很轻,几乎被雨声吞没,“我……做噩梦了。”
沈渊心口一紧。她蹲下,将他拉进屋,关上门,隔绝了风雨,却关不住他颤抖的呼吸。
“梦到什么了?”她用毛巾轻轻擦他的头发。
“妈妈走了。”他闭着眼,睫毛上挂着水珠,不知是雨,还是泪,“她回头看了我一眼,可我没敢喊她。然后……雨就下了,她越走越远,我追不上……”
沈渊的手顿住。
她不懂,为何一个七岁的孩子,会把梦境说得像真实发生过。
更不懂,为何她说“别怕”时,自己的声音也在抖。
她将他裹进毛毯,端来热牛奶。陆屿蜷在沙发里,像一只被遗弃的小兽。
他忽然抬头:“姐姐,你能画我吗?我想……留个样子。万一妈妈回来,她能认出我。”
沈渊怔住。
她想说“她会认得的”,可话到嘴边,却像被什么堵住。
她只能点头,取来画纸。
笔尖落下,她画的不是陆屿的脸,而是他眼中的光——那是一种被深埋的、不肯熄灭的期待。
七点四十三分,门再次被敲响。
这次,是陆沉。
他站在门外,西装湿了大半,肩头还在滴水。雨水顺着他冷峻的侧脸滑下,像一道无声的伤痕。他目光扫过儿子,确认无恙后,才转向沈渊。
“抱歉。”他声音低沉,像从胸腔深处挤出,“他……不该来打扰你。”
“不是打扰。”沈渊让开身,“外面雨太大了。”
陆沉走进来,带进一身寒气。他站在客厅中央,像一尊不肯落座的雕像。
目光却始终没离开儿子。
“爸爸,”陆屿小声说,“姐姐在教我画画。”
陆沉眼神微动,随即冷下:“画画什么时候都能画。现在该回家了。”
“再等一会儿吧。”沈渊轻声说,“雨还没停。”
陆沉终于看向她。
四目相对,空气凝滞。
那一刻,沈渊忽然明白——他不是在担心儿子,
他是在害怕。
怕这短暂的温暖,会再次变成更深的寒。
“就一会儿。”她坚持,声音很轻,却坚定,“让他画完这幅画。”
陆沉沉默良久,终于点头。
他在窗边的椅子坐下,背脊挺直,像在守卫什么。
沈渊教陆屿画一只猫——光。
“它不怕雨,”她说,“因为它知道,总有人会为它留一盏灯。”
陆屿认真地画着,线条稚嫩,却充满生命力。
沈渊看着,忽然想起什么,从画夹里翻出一张旧稿——
那是她失忆前最后一幅未完成的画:一个男孩站在雨中,手里举着一把小伞,伞下空无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