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盒不见了。
这个认知像一把冰锥,瞬间刺穿了我所有的感官,留下一种麻木的、彻骨的寒冷。我瘫坐在被翻得乱七八糟的房间地板上,目光空洞地看着那个原本藏着铁盒的角落,现在只剩下一片灰尘和几根散落的棉线。
一千六百二十七块五毛。我甚至能清晰地记得最后一次数它们时,每一张纸币的褶皱,每一枚硬币的冰凉触感。那不仅仅是一沓钱,那是我的汗水,我红肿破裂的手,我每一个深夜对着土豆萝卜的练习,我小心翼翼守护的、卑微却真实的希望。现在,全没了。
被我的母亲,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血缘至亲,轻而易举地夺走了,连同碾碎我梦想时那不屑一顾的鄙夷。
我没有哭,也没有喊。巨大的打击过后,是一种死寂般的平静。仿佛心里有什么东西随着那个铁盒一起被掏空了,只剩下一个呼呼漏着冷风的破洞。
窗外天色渐亮,灰白的光线透过肮脏的窗帘缝隙照进来,勾勒出满室狼藉。母亲的房间里传来沉重的鼾声,她似乎睡得很沉,或许还在梦中盘算着如何挥霍掉那笔“意外之财”。
我慢慢地从地上爬起来,动作僵硬得像一个提线木偶。我走到厨房,拿起冷水壶,对着嘴灌了几口冰凉的水,试图压下喉咙里那股灼烧般的干涩。水流过喉咙,却感觉不到丝毫滋润。
我该怎么做?去抢回来?我知道她会把钱藏在哪里,无非是那几处。但我能抢得过她吗?抢回来之后呢?她会不会变本加厉?甚至去餐馆闹?去报警?告我母亲偷窃?这个念头只是一闪就被我自己掐灭了。太可笑,也太可悲。继续去洗碗?像个行尸走肉一样,重新开始那绝望的、看不到头的攒钱过程?
每一个念头都引向更深的绝望。世界像一个密不透风的铁笼,而我被死死困在里面,看不到一丝光亮。
我就这样呆呆地坐在厨房冰冷的板凳上,直到母亲的闹钟响起,她的房间里传来窸窣的起床声。
她走出房间,看到我,愣了一下,随即脸上露出一种混合着心虚和强装镇定的表情,语气生硬:“你坐这儿干什么?还不去上工?”
我没有看她,目光盯着地面上一块磨损的瓷砖裂缝,声音平静得可怕:“我的钱呢?”
她顿了一下,声音提高了八度,试图用气势掩盖:“什么钱?我不知道!你少胡说八道!”
“我枕头底下的铁盒,里面有一千六百二十七块五毛。”我依旧没有抬头,一字一顿地重复,“我的钱。还给我。”
“你哪儿来的那么多钱?是不是偷的?啊?”她开始倒打一耙,手指又习惯性地戳过来,“我还没问你呢!你倒先问起我来了!说!钱是不是偷店里……”
“那是我洗了几个月碗攒的工资!是我给王姐她们做指甲挣的!”我猛地抬起头,通红的眼睛死死盯着她,声音因为极力压抑而颤抖,“那是我要拿去学美甲的钱!你还给我!”
或许是我眼中从未有过的绝望和狠厉吓到了她,她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眼神闪烁,但嘴上依旧强硬:“学什么美甲!那是你该想的事吗?我是你妈!你的钱就是我的钱!我替你保管天经地义!”
“保管?”我几乎要笑出来,眼泪却不受控制地滑落,“拿去麻将桌上保管吗?输光了然后呢?再去偷?再去抢?”
“你闭嘴!”她被戳到痛处,恼羞成怒,扬手又要打下来。
这一次,我没有躲。我只是看着她,看着这个赋予我生命却又一次次将我推向深渊的女人,心里一片冰冷的死寂。
她的巴掌最终没有落下来。她或许从我眼中看到了某种令她不安的东西。她狠狠地瞪了我一眼,抓起外套,摔门而去。脚步声急促地消失在楼道里,像是逃离。
房间里又只剩下我一个人。
死一样的寂静。
我不知道坐了多久,直到阳光变得刺眼。我知道我该去上工了,迟到会被骂,甚至可能丢掉这份工作。但现在,这一切似乎都失去了意义。
我最终还是机械地走出了家门。走在熟悉的巷子里,阳光明媚,邻居家的收音机里播放着欢快的歌曲,一切都充满了生机。唯独我,像一个游离在世界之外的孤魂,周身笼罩着无法驱散的寒气。
来到“好味来”,林淼淼一眼就看出了我的不对劲。我的脸色一定苍白得可怕,眼睛红肿,整个人失魂落魄。
“江絮?你怎么了?是不是昨天?”她拉住我,急切地问。
我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喉咙却像被堵住了一样,发不出任何声音。眼泪再次毫无征兆地涌了出来。
林淼淼把我拉到后巷,在我断断续续、语无伦次的叙述中,明白了发生的一切。
她的脸色变得异常难看,拳头攥得紧紧的,眼里充满了愤怒和心疼:“她怎么可以这样!那是你的血汗钱啊!那是你……”
她气得说不下去,一把抱住我,轻轻拍着我的背:“没事,没事,江絮,别怕,有我在。”
她的怀抱温暖而有力,但我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我的心好像被冻住了。
那一天,我像个游魂一样干活,打碎了一个盘子,被老板骂得狗血淋头。我没有任何反应,只是默默地打扫干净。林淼淼替我担待了很多,担忧的目光一直追随着我。
下班后,我没有立刻回家。我毫无目的地在街上游荡,像一具被抽空了灵魂的躯壳。我走过那条熟悉的、有着美甲培训学校的街,看着橱窗里闪亮的模型指甲,只觉得刺眼无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