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天,一种新的张力在空气中蔓延。我待他依旧,甚至更加“温和”,过问他的复健,准备他喜欢的游戏和食物,夜晚偶尔会靠在他的床头,直到他入睡才离开——这一切“日常”依旧在进行,但我们都心知肚明,有些东西不一样了。
我接到了更多加密信息。那个私家侦探很专业,并且似乎得到了一些来自实也过去社交圈子的模糊线索——他那个疏离的社交圈里,总还是有那么一两个会偶尔想起他的人。线索正在缓慢但确凿地朝着这个方向汇聚。
我需要加快步伐。
实也的手臂恢复得很快,医生终于批准他可以进行一些低强度的滑板适应性训练。他听到这个消息时,眼睛里迸发出的光亮几乎灼人,那是一种近乎本能的、对自由和飞翔的渴望。
“去哪里练?”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但尾音那细微的上扬出卖了他的激动。
“一个安全的地方。”我微笑着,开车带他去了一个我名下的私人体育馆。场馆空旷无人,地面铺着专业的缓冲材料,角落堆放着各种滑板障碍道具,但所有的窗户都被封死,唯一的出口是我身后那扇厚重的、需要我的指纹和密码才能开启的门。
这里与其说是训练馆,不如说是一个更巨大、更专业的牢笼。
实也看着这个空间,眼中的兴奋光芒稍微黯淡了一些,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个地方的本质。但他没说什么,只是沉默地拿出滑板,开始做热身。
最初的练习很简单,只是基础的滑行、转弯。他踩上滑板的那一刻,整个人的气场都变了。那种专注、自信、以及肢体流畅的协调感,是他打游戏或做其他任何事情时都未曾完全展现的。这才是真正的他,那个在S赛场上让所有人惊叹的天才。
我在场边抱着手臂看着,欣赏着这份属于我的、动态的、蓬勃的美。
他滑了几圈,渐渐找回了感觉,开始尝试一些简单的翻转动作。落地时,他的左臂似乎承力有些勉强,微微蹙了下眉。
“小心点。”我出声提醒,声音在场馆里产生轻微的回音。
他没有回应,甚至没有看我,只是更加专注地继续练习,像是在跟谁赌气,又像是在证明什么。他又尝试了一个稍微复杂一点的动作,这次落地很稳。
他停下来,微微喘着气,额角有汗珠滑落。他看向我,碧绿的眼里带着一丝挑战般的意味,仿佛在说:看,我依然可以。
我鼓了鼓掌,脸上带着赞许的笑容:“很棒。”
我的反应似乎让他有些意外,那点挑战的神色褪去,又变回了些许困惑。他看不透我。
休息间隙,我递给他水和毛巾。他接过,沉默地喝着水。
“很快你就能回S了。”我状似无意地说。
他猛地抬头看我,眼中是无法掩饰的震惊和…一丝微弱的希望?
“…真的?”
“当然。”我微笑,伸手用指尖揩掉他下巴上将落未落的水珠。他身体颤了一下,但没有躲开。“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这句话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谎言。但他选择了相信,或者说,他太渴望回到那个赛场,宁愿选择相信。
那之后,他的训练更加刻苦。甚至在我没有安排的时候,他也会主动提出想去体育馆。他正在为那个我“承诺”的回归而努力,却不知道,他每一分努力,都让他更深地陷入我编织的罗网。
我一边纵容着他的希望,一边冷酷地处理着外界的威胁。那个私家侦探的调查路径被我用更专业的反追踪手段干扰、误导,最终指向了一个错误的国度。一封精心伪造的、来自“实也”的邮件发到了他父母的邮箱,声称在国外接受封闭训练一切安好,勿念。手段干净利落,暂时掐断了线索。
危机解除,但警报并未解除。我知道这只是暂时的。
晚上,我带着完成训练后疲惫但眼神明亮的实也去兜风。梅赛德斯疾驰在沿海公路上,引擎咆哮。他靠在椅背上,车窗降下,任由猛烈的风吹乱他的头发。他闭上了眼睛,嘴角带着一丝几乎看不见的、放松的弧度。他在享受速度,享受这片刻的、虚假的自由。
我将车停在我们上次来的那个海湾观景台。
这一次,他没有问为什么来这里。
我们依旧靠在栏杆上,看着同样的夜景。气氛却与上次截然不同。
“很快,”我看着远处的灯火,开口,“你就能在这里,用滑板真正地飞起来。”
他在我身边,沉默了一下,轻声问:“…条件是什么?”
他变聪明了。或者说,他更了解我了。
我转过头看他,夜色勾勒出他精致的侧脸轮廓。我没有直接回答,而是伸出手,轻轻握住他放在冰凉栏杆上的手。他的手指下意识地蜷缩了一下,但没有抽走。
“留在我身边。”我的声音混在海风里,低沉而清晰,“心甘情愿地。”
这不是一个问句,而是一个要求。一个用自由和梦想包装起来的终极禁锢。
实也的身体僵硬了。他猛地转头看我,碧眼里情绪翻涌——震惊、愤怒、挣扎,还有一丝深切的绝望。他明白了。我所谓的“回归”,从来都不是真正的自由,只是一个更大、更华丽的舞台,而观众,只有我一人。
“你…”他的声音哽住了,握着栏杆的手指用力到指节发白。
我没有催促,只是耐心地、势在必得地看着他。海风在我们之间呼啸,却吹不散那浓稠的、令人窒息的对峙。
良久,他眼底激烈的挣扎慢慢平息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深的、令人心悸的疲惫和空洞。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将他的手指,从冰冷的栏杆上,松开了少许。
他没有看我,只是重新望向那片吞噬一切光亮的黑暗海面,声音轻得几乎被风吹散:
“…好。”
一个简单的字。没有反抗,没有愤怒,没有讨价还价。
是妥协,是投降,或许,也是一种更深沉的绝望。
我握紧了他的手,这一次,彻底地、完整地,将他的手指攥入我的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