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那间华美的牢笼,气氛变得不同以往。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未散的粘稠感和无声的雷鸣。实也几乎是在车门打开的瞬间就挣脱(或者说,试图挣脱)了我一直握着他的手,快步走进屋内,径直走向他的房间,像受惊的动物逃回唯一的巢穴。
我没有阻止他。我知道他需要空间消化今晚发生的一切——海湾边的宣告,那个不容拒绝的吻,以及他自身那令他恐惧的反应。
那一整夜,他房间的门都没有再打开。
第二天清晨,我准备好面对他的冷脸、愤怒,或是更深的沉默。但当我推开餐厅的门时,却发现他已经坐在桌旁,正小口喝着牛奶。晨光透过落地窗洒在他身上,给他黑色的发丝镀上一层柔光。他穿着干净的校服式样的白衬衫——那是我为他准备的众多衣服中的一件,他之前从不碰,只穿自己的T恤。
听到我进来,他抬起头。碧绿的眼眸里没有了昨晚的慌乱和迷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刻意维持的平静,像风暴过后勉强恢复平滑的湖面,底下却暗流涌动。
“早上好。”我如常打招呼,在他对面坐下。
“…早上好。”他低声回应,声音有些沙哑,说完便立刻低下头,专注地盯着杯中的牛奶,耳廓却微微泛红。
这声回应像一枚微小的炸弹,在我心中无声爆炸。这是他第一次对我日常的问候做出回应。不再是无视,不再是冷哼,更不是愤怒的反驳。一个简单的、近乎驯服的“早上好”。
佣人端上早餐。用餐期间很安静,只有餐具碰撞的细微声响。他吃得比平时慢,似乎没什么胃口,但还是在努力吃着。
“今天有什么安排?”我打破沉默,用一种尽量平常的语气问道,仿佛我们只是普通的同居者。
他握着叉子的手顿了顿,没有抬头:“…手臂需要做复健练习。医生说的。”
“我陪你。”
“…嗯。”他没有反对。
早餐后,我们在物理治疗室里。我帮他扶着健身球,在他做一些简单的恢复性训练时护在他身边,防止他因手臂无力而失衡。他很认真,咬着下唇,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每一个动作都做到标准。偶尔他失去平衡向后倒,我的手臂会稳稳地扶住他的腰。每一次接触,他身体都会瞬间僵硬,但不会再像以前那样猛地弹开,只是很快地重新站稳,低声说一句“没事”。
这种克制下的轻微颤抖,比任何直接的抗拒都更让我着迷。
下午,他主动提出要玩游戏。我们并排坐在柔软的地毯上,背靠着沙发。他操作着手柄,神情专注。经过这段时间的“合作”,他的单手操作熟练了很多。
“右边!”我提醒他一个突然出现的敌人。
“知道!”他迅速反应,漂亮地解决了危机,嘴角下意识地扬起一个小小的得意弧度,但很快又抿平,仿佛意识到不该在我面前露出这种表情。
我假装没看见,心里却像被羽毛轻轻搔过。
玩累了,他靠在沙发上小憩。阳光暖洋洋地照进来,落在他脸上。他睡着的样子毫无防备,比醒时那个浑身是刺的少年要柔软得多。我轻轻将他揽过来,让他的头靠在我肩上。他在睡梦中无意识地蹭了蹭,找到了一个舒适的位置,呼吸变得均匀而绵长。
我没有动,享受着这份脆弱的依偎。我知道他醒来后可能会恼怒,可能会立刻弹开,但此刻的温存是真实的。
然而,这份平静很快被打破了。
我的手机震动起来,是一条加密信息。手下的人汇报:有私家侦探在调查实也的行踪,似乎是他远在国外的父母终于察觉到了异常,委托了专业人士。
我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温暖的阳光似乎也无法驱散陡然升起的寒意。
怀中的实也动了一下,似乎被我不自觉绷紧的身体惊扰,缓缓睁开了眼睛。他先是茫然地眨了眨眼,随即意识到自己靠在我肩上,猛地坐直身体,脸上迅速浮起一层薄红和窘迫。
“我…我怎么…”他语无伦次。
我没有像往常那样逗他,只是面无表情地将手机屏幕按熄。
我的异常沉默让他脸上的窘迫慢慢褪去,转而浮现出一丝警惕和疑惑:“…怎么了?”
我看向他,目光深沉。他还不知道,他渴望的、或许也是我一度几乎让他相信存在的“日常”,是多么脆弱,多么容易被外界打破。
“没什么。”我最终开口,声音恢复了一贯的平稳,却带上了一丝他不易察觉的冷意,“只是突然想到,你的滑板闲置太久了。想看看吗?”
我起身,走向那个一直锁着的储物间——那里存放着他被带来时的一切物品,包括他视若生命的定制滑板。
实也愣在原地,碧眼里充满了困惑和一丝不安。他敏锐地察觉到了气氛的突变,却不明所以。他看着我打开储物间的门,拿出那块落了些微灰尘的滑板。
我将滑板递给他。
他迟疑地接过,手指珍惜地抚摸过板面,眼神里流露出真实的想念。但他很快抬起头,更加困惑地看着我:“为什么突然拿这个出来?”医生明确说过,还需要至少一周才能进行滑板练习。
我走近他,伸手抚上他的脸颊,指尖能感觉到他细微的颤抖。我俯身,在他耳边轻声低语,语气温柔,内容却冰冷如刀:
“只是提醒你,也提醒我自己。”
“有些东西,看似还给你了。”
我的手指微微用力,迫使他抬头看着我深不见底的眼睛。
“但线,始终在我手里。”
我手指的力道和话语中的寒意,让实也瞬间僵住。他碧绿的瞳孔收缩,清晰地映出我此刻不带笑意的脸。那刚刚在晨光和小憩中积累起的一丝软化,瞬间冻结、碎裂,被警惕和一丝恐惧取代。
他猛地偏头,摆脱了我的手,抱着他的滑板后退了两步,像只被踩了尾巴又强装镇定的小兽。
“我知道。”他声音硬邦邦的,试图找回他那惯有的、如今却显得摇摇欲坠的傲气,“不用你提醒。”
但闪烁的眼神出卖了他。他知道我话里有话,却猜不透那突如其来的转变是因何而起。
我没有再逼近,只是恢复了平时那种令人捉摸不透的浅笑:“知道就好。复健做得不错,奖励你的。”我指了指他怀里的滑板,“虽然还不能上板,但可以擦一擦,看看。保持期待。”
我转身离开,留他一个人在客厅,抱着那块既是梦想象征又是耻辱提醒的滑板,站在原地,不知所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