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鸢要救他,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也并不是因为菩萨心肠。刚经历完生离死别的她,面对亲人的离世无可奈何,她沉浸在执着生与死的痛苦中,曾无数次想要偷偷地死掉。
陆鸢需要一个活下去的理由,这个理由她给不了自己。
她在心里默默想:如果他没有死,那这辈子无论如何我陆鸢都要活下去,坚定地活下去。
从小娇生惯养的陆鸢根本不知道如何救人,她看着乞丐满身的伤痕,没有一寸好地方,连抓药都不知道从何下手。
更何况黑心的药铺因为认出了她,把药草的价格翻了数倍,生生把救人的希望碾碎,将“医者仁心”这四个字踩在了脚底下。
陆鸢抱不动他,又怕让他布满伤痕的身体变得更加不堪,便把自己褥子报到墙边,小心地铺在他的身子下,一口一口地喂他白粥,最开始一点都喂不进去,直到陆鸢开始在他耳边说话。
“我知道你很疼,也知道你已经忍了很久。可是你能不能再努力一点点,喝一点粥,这样可能会好受一点。”陆鸢在他的耳边轻轻地说。
一个自己都不知道该怎么活下去的人,却在努力地劝别人再忍一忍。
陆鸢腹语:诏狱里暗无天日,酷吏手段残忍,毫无人性可言,父亲和兄长还在里面受尽苦难,他们二人坚持不下去的那一天,便是我的死期。
她抿开乞丐嘴边的头发,轻声地说:“我的生死根本能不由自己做主,而你仍然有活下去的机会。”
乞丐好像听到了陆鸢的话,他的嘴角抖了抖,自此之后陆鸢喂他粥,他能多少吃一点。
就这样一点一点地喂了半个月,直到春枝苑里一粒米都没剩。
“碧水,把我几件厚衣服拿去铺子当了吧,不用跟他们吵,能换多少是多少。”陆鸢说。
碧水看着陆鸢越来越憔悴,她心疼地说:“娘子,这乞丐能不能活还不一定,你要是病死了,碧水就真的活不下去了。”
陆鸢从碎瓷片中拿出一张卖身契,递给碧水:“其实我早就想给你了,只不过是因为私心,还想留你说说话,碧水,你的人生本就不该跟我们一起止步于此,如果你想,随时都可以走。”
“我不走,我去买米。”,碧水偷偷摸了泪水,走之前冲乞丐嘟囔着喊了句:“你最好是活下来,不然我做鬼也不放过你。”
碧水走之后,乞丐竟然醒了,只是他虚弱到抬不动眼皮,半睁着眼睛看着陆鸢。
这半个月的时间,他熟悉陆鸢的声音,熟悉她周身的清香,无数次在脑海中想象她的样子。
眼前的女子比他想象地惊艳,她的眉目清秀,双眉细如柳,清澈的眸子中好似有一汩清泉,冰肌玉骨,玉手细如翠竹,指尖带着一点凉意。虽然脸上尽显疲态,但是美在骨相,不在皮相。
乞丐抓住了陆鸢的衣角,被她的视线捕捉到的时候,他很快地抽了回去,声音支离破碎:“为什么要救我。”
“因为我要找一个活下去的理由。”陆鸢温柔地说。
她轻轻地用沾了温水的手帕擦他的手背,看着他的手小声地说:“你的手好长,正好可以把我的手包过来。”
乞丐把手抽了回去,陆鸢便帮他擦另一只手:“你不用害怕,你看我现在也是个流浪的人,只不过是还有个遮雨的地方罢了。我和老天打了一个赌,你要不要猜猜赌的是什么?”
乞丐在昏迷的时候迷迷糊糊地听了不知道多少遍,但他没有回答,很配合地等她说。
“我赌你会活下去。”,陆鸢坚定地说,“所以你不要想着逃跑,反正我们这地方也够破的,没有人会来,你可以安心地留在这里。”
“为什么是我?”乞丐张了张嘴。
“你是问为什么选择你来打赌?”,陆鸢坐在褥子上,整理了耳边的碎发,“因为你是我出阁后,接触地第一个男人。”
陆鸢心里很明白,她现在能把这间所剩无几的铺子当做容身之地,是因为他的父亲和兄长尚有一丝翻身的可能,那些在远处想要毁掉她的人因为这一点忌惮而没有下手。
眼前的人虽然身受重伤,但是多少也能给她带来一点安全感,至少可以听她说说话,他们彼此不认识,未来也不会有交集。
乞丐歪过头,耳边凌乱地头发遮住了他的侧脸,陆鸢在他的旁边,看不清他的神色。同为天下沦落人,比起厌恶,他们都更惧怕别人可怜的眼神。
眼前之人或为族中弃子,早以被除名,衣不蔽体食不果腹,又或者是罪民,已为流民。陆鸢觉得不管如何,他已经为过去承受了所应该付出的代价,他都有活下去的权利,所以她想给他起个名字。
也许是为了留个念想,很多年之后即使早已各自天涯,陆鸢也想记得今时今日,曾经有一个人和她一起在陋室下,在生与死之间相互陪伴。
“我想叫你‘苏子’,草字头下一个办事的办,孩子的子,你喜不喜欢这两个字。”陆鸢轻声地说。
乞丐的手指动了动,他没说话。
“你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认了,一个简单的称呼而已,如果你有名字的话一定要告诉我。”陆鸢补充道。
月光照了进来,铺子内亮了一点,陆鸢看着眼前人,他有一双澄澈的眸子,这是她第一次看清楚他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