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春的京城已褪去寒意，护城河边的柳丝垂得满河碧色，风里裹着新翻泥土的气息。今日是礼部放榜的日子

林砚玄、沈明烛、孙尧三人往礼部衙门去，还未到街口，便听见前面人群里传来细碎的议论，断断续续飘进耳中。

“……听说了吗？前天夜里，有个大人物往郑府跑了三趟，为的是替他门徒求见郑侍郎！希望郑侍郎提拔！”

“哪个郑侍郎？莫不是吏部的郑崇俭大人？”

“可不是！听说那大人物带了满车的奇珍，什么南海珠、蜀锦缎，就希望郑侍郎，提拔他的门徒”

“结果呢？郑大人收了？”

“收？郑大人当夜就把礼物原封不动退了回去，并说:‘皎皎者不污，冥冥者不昭，大人请回。’第二天直接递了弹劾折，说那门徒‘心术不正，倚势钻营，不配列仕籍’！”

孙尧听得眼睛一亮，猛地停下脚步，手都紧了几分：“好！这郑崇俭大人真是刚正！不像有些官，拿了好处才办事，他倒好，不仅不徇私，还敢直接弹劾，这才是朝廷该有的官！”

林砚玄也点头，眼神里也带着几分敬佩。

沈明烛指尖拂过披风上的流苏，眼底掠过一丝浅笑：“这事，倒也符合郑大人的性子。”

说话间，已到礼部衙署前。朱红大门外早已挤得水泄不通，考生们踮着脚往墙上贴的杏榜瞅，有喜得直拍大腿的，有垂头丧气转身就走的，还有几个围着榜文争论名次的，闹哄哄的像开了市。

孙尧力气大，在人群里拨开一条缝，护着沈明烛和林砚玄往前挤。刚到榜前，就听见有人朗声道：“郑文昌，第四！”

众人闻声转头，只见郑文昌身着月白锦袍，手持玉骨折扇，正站在榜文左侧，脸上带着几分得色，却又刻意端着姿态。他瞥见沈明烛三人，目光在林砚玄身上顿了顿，随即拱手笑道：“明烛妹妹，林兄，好巧。没想到林兄也榜上有名，倒是可喜可贺。”

林砚玄拱手回礼，目光已急切地在榜文上搜寻。沈明烛也帮着看，从榜首往下扫，状元、榜眼、探花的名字依次掠过，接着是第四的郑文昌，再往下，密密麻麻的名字像串珠似的排着。

“找到了！”孙尧突然喊了一声，声音里满是兴奋，“林兄，在这儿！倒数第三个，林砚玄！”

林砚玄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果然见“林砚玄”三个字赫然在列，虽在榜尾，却字字清晰。他愣了愣，眼眶忽然有些发热——想起父母临终的期盼，想起春闱时忍着内腑剧痛握笔的颤抖，想起沈明烛为他准备四足车、寻御医的细致，那些熬过来的苦，此刻都化作了心口的暖。

“太好了！林兄，你中了！”孙尧拍着他的肩膀，让林砚玄踉跄了一下，却笑得格外真切。

沈明烛也松了口气，语气里带着几分欣慰：“总算没白费你这些时日的努力和这一身才气”

周围的考生也凑过来恭喜，郑文昌看着榜尾的林砚玄，折扇轻摇。

却听见人群里又起了一阵骚动，比先前更甚。有人指着榜首，声音都发颤：“解元……解元竟是侯启元！”

这话像颗石子投进沸水，众人瞬间炸开了锅。

“侯启元？是侯府的那位最小的公子？”

“平时那么低调，怎么竟中了解元？”

“这才是真才学！侯公子不仅低调，文章竟也这般厉害！”

众人纷纷转头，只见侯启元身着玄色常服，缓步从人群后走出。他身姿挺拔，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谦逊笑意，对着围上来道贺的人一一拱手：“诸位谬赞了。不过是侥幸得中，当不得这般称赞。”

郑文昌脸上的得色淡了几分，捏着折扇的手指紧了紧——他原以为自己第四已是难得，没料到侯启元竟夺了解元，心里不免有些落差。

沈明烛看着侯启元从容应对的模样，眼底的笑意却淡了些。她想起玄老前些日子说的，侯家有人曾刻意栽赃林砚玄，有能力和有计谋的也就那几个——很有可能是他。

正思忖间，侯启元已走到近前，对着沈明烛拱手：“明烛小姐。没想到今日能在此遇见，倒是巧了。”他目光扫过林砚玄，带着几分客气，“这位就是林砚玄公子吧，那日在考场见你坐四足车，后来一打听才知道，林公子被误当成盗贼，意外被沈世子所伤，带着伤痛来参加考试，还能中贡士，在下佩服。”

林砚玄坐在四足车上拱手回礼。

话音刚落，人群里突然有人倒吸一口凉气，指着榜文中间位置惊喊：“那是……赵元昊？二十多名？”

这一声像惊雷炸在人群里，原本热闹的氛围瞬间僵住。众人顺着那人指的方向看去，果然见“赵元昊”三个字排在前列，墨迹还透着新鲜。

“赵元昊？是那个修炼《玄魔真典》的魔修？”有人立刻反应过来，语气里满是惊愕。

“就是他！大约一个月前京外破庙，他用邪功伤了人，还杀了沈府好几个护卫，幸好沈世子及时赶到，手段别提多残忍了！”

“这种魔修怎么还能上榜？春闱阅卷的官是瞎了眼吗？”

议论声瞬间变了味，满是鄙夷和愤怒。有个寒门考生气得发抖，捡起地上的碎石子就往榜文上赵元昊的名字处扔，啐道：“呸！魔修也配列仕籍？简直是玷污了这杏榜！”

其他人也跟着附和，有人朝榜文啐唾沫，有人骂骂咧咧，连之前围在郑文昌、侯启元身边道贺的人，也纷纷转头对着“赵元昊”的名字指指点点，眼神里满是唾弃。

孙尧更是气得攥紧银枪，枪杆都被握得泛白，怒声喝道：“这魔头居然还敢上榜，一月前我和林兄差点死在他手下，他修炼邪功，残杀无辜，这种人就该凌迟处死，怎么还能混进春闱！”

风掠过榜文，纸页轻轻作响。阳光洒在朱红大门上，映得榜首“解元侯启元”五个字格外醒目，关于恭喜侯启元和唾弃赵元浩的讨论还在继续。

侯府内，侯启元刚从礼部衙署回来，玄色常服上还沾着些街市的尘气，却丝毫不减眉宇间的清润。他推开门时，偏殿内早已亮了烛火，侯景曜、侯景然、侯昭庭三人分坐在八仙桌旁，案上温着的茶还冒着热气，见他进来，三人齐齐起身。

“启元，可算回来了！解元郎的风采，今日在礼部衙署可是让京中士子都开了眼！”侯景然率先迎上来。

侯昭庭也缓步上前，手里还捏着卷刚誊抄的春闱墨卷：“你的那篇《论治吏疏》，我今早特意寻来读了，立论扎实，措辞犀利，解元之位实至名归。”

唯有侯景曜站在原地，手里端着杯冷透的茶，待两人说完才缓缓开口，语气平淡却难掩一丝复杂：“恭喜。如今你得了解元，在父亲面前也多了几分分量，对付侯业鸿的事，也更有底气了。”

侯启元笑着颔首，顺势在空位上坐下，侍女连忙为他添上热茶。他浅啜一口，目光扫过三人，见侯景然已按捺不住搓着手，便知他们最关心的还是对付侯业鸿的事，遂放下茶盏，指尖轻轻叩了叩桌面：“三位兄长不必急，对付二哥，急不得。”

“怎么能不急？”

侯景然往前凑了凑，声音压得低了些，“侯业鸿如今深得父亲信任，再拖下去，怕是更难撼动他的位置。启元，你快说说，第一步该怎么办？”

侯昭庭也点头附和：“景然说得对，咱们谋划这么久。”

侯启元抬眼，烛火映在他眼底，泛着沉稳的光：“《孟子》有云，‘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对付二哥，第一步不是硬碰硬，而是先立己，再破敌。”他顿了顿，伸手将案上的墨卷摊开，指尖落在“吏者，民之表率”几字上，“立己，就是要多树朋友——京中那些被二哥冷待过的世家子弟，府里对二哥分配差事不满的老仆，甚至父亲身边那位掌管书房的李管事，咱们都要慢慢拉拢。逢年过节递些薄礼，遇着难处时伸把手，这些人日后都会是咱们的助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