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一个游女,值得么?”
“小织她不是普通的游女!”橘敏盛既愤慨又委屈,从喉咙深处挤出几声苦笑,“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她吗?”
“她是我见过最像母亲的女子。尤其是那双眼睛,简直和母亲一样温柔。她唱起《子守歌》,让我又看见儿时母亲在床边哄睡的模样……每次看见她,我都会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心,仿佛世间的一切混乱、烦恼都消失了。”
橘次引听罢一怔,眼睛朦胧飘忽起来。
“可那混蛋做了什么!”橘敏盛咬紧后槽牙,“强行将她掳到私宅,以饮酒奏乐之名行□□之事。小织不从,便将她活活打死,裹了草席抛到野外,被野狗啃噬!宴会上,他不仅没有丝毫愧疚,还不知廉耻,出言羞辱小织。我怎么能咽下这口气!”
“我冲上去给了他一拳,没想到那家伙也曾习过武,力大无比。他狠狠掐住我的脖子,我几乎窒息,混乱中摸到旁边散落的瓷片便捅了过去……他脸色变得很难看,像是承受了极大的痛苦,重重倒在地上……
“我只是想惩戒他一下,没想要他的命。那家伙一定是装的……那么小的碎片,怎么可能醒不过来呢。你从嵯峨野那么高的悬崖摔下去,不也照样回来了么……”
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橘敏盛心漏跳了一拍,恨不得抽自己一巴掌。在这个节骨点上提嵯峨野的事,简直是找死。但话已出口,四匹马也收不回来了。
那时候他举箭射向橘次引是真,临阵后悔了是真,对方失踪后的心慌也是真的。只不过看着橘次引安然无恙地归来,绝口不提狩猎之事,依然光彩夺目,是众人眼中的焦点,他心中的妒火便燃尽了萌生不久的愧疚。大祸是不敢闯了,但小祸没少惹。
“橘次引,你再帮我一次,好不好?”橘敏盛蜷缩着身体,向自己的弟弟低头了。
话语飘向空中,将橘次引从恍惚中带回现实。兄长主动提起“嵯峨野”,那他也不必讳莫如深了。
“那时,你是不是对我起了杀心?”
橘敏盛不敢抬头,生怕遇上橘次引的眼睛无地自容。
沉默,依旧是无尽的沉默。
以橘敏盛的性格,没有否认,便是承认了。
橘次引轻叹一口气,推门而出。
这次,橘敏盛没有阻拦,只感觉头脚虚浮,像踩上了棉花,后退两步,跌坐在墙角。
他究竟在希冀什么呢?
让橘次引帮自己求情,请父亲出山摆平保辅家?还是在这种感到孤立无依的时刻,祈求橘次引能多关心、陪伴自己一些,即使最后没有更好的解决办法?不管哪样,现在都被他搞得乱七八糟。
原来他也不是全然地恨橘次引,只是无法面对自己的无能和卑劣。
源赖光在屋外等得百无聊赖,趁机逛起新衙署。
衙署从中央大厅铺开,有左右对称的侧殿和回廊,应该是翻建自某个没落贵族的旧邸。院墙泥土斑驳着风吹雨蚀的痕迹,屋顶的树皮层层叠叠仍旧紧密厚重,廊栋上还能看出曾经精美奢华的纹饰。
如果不是官厅的陈设提醒耳目,恐怕会让人误以为能偶遇游园的官家公子或小姐,听见他们的诵读和嬉闹声。如今,这些随着权力的消退,全部不知所踪。私人宅院成了公务的忙碌场。
“是谁在那里?”一个年轻女子的身形闪过廊桥尽头,源赖光以为自己看错了,紧走两步,打算近前看个真切。
“源公子!”背后传来一声呼唤。
莲觉笑眯眯地朝他挥着细瘦的胳膊,一身素色粗布水干显得整个人轻快利落,稍稍中和了面容的冶艳。
再回头看时,廊桥尽头已空空如也。
“这些日子你去哪了?怎么不来找我。”莲觉抠着手指,俏皮道。
源赖光上下扫了他一遍,“恢复得不错。”
“嗯,多亏公子救了我,还带我回来养伤,现在感觉好多了。”莲觉原地转了一圈,脸上多了一层红润的气色,“在府里白吃白住很不好意思,源大人说我可以帮志官抄录一些简单的案卷。要不是今天来送抄好的文书,不知多久才能再见公子一面呢。”
“像你这么小年纪,会写字的可不多。”源赖光随口夸奖道,目光转向远处的偏房。
“寺院里开蒙学过一些常用字,勉强够用罢了。当初是道真师父好心收留我,教我读书认字的,可惜他……”莲觉说着,眼泛泪光,露出伤心之色,“源公子,我听说追捕山亲父的任务落到了武士团身上,有什么进展吗?”
“山亲父如今销声匿迹,找到他还需要一些时间。”
“昨天晚上我又做了噩梦,梦到山亲父闯进来要杀我灭口。太可怕了。他一天不被捉拿归案,我的心便一天不得安宁。”莲觉轻轻抹掉眼角的泪,孱弱而可怜。
“不要胡思乱想。这里是朝廷官署,你待在这儿很安全。”源赖光安慰道。
“可是我总感觉有人在偷偷跟着我。”
莲觉黑白分明的眼睛朝四周张望了一番,透出几分慌张,下一秒便像孩童似的环上源赖光的腰,脑袋瑟缩到他胸前,“源公子,我们能不能每天都见面,那样我就不害怕了。”
源赖光皱起眉头,他和季武派去盯着莲觉的人都身手不错,且隐在暗处。难道被发现了?有这样的敏锐度,之前在静元寺留守失踪的武士恐怕凶多吉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