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夜色尾随者·他白大褂口袋藏碘伏》**
城市的霓虹在湿漉漉的柏油路上晕开一片片迷离而油腻的光斑,像打翻了的、混杂着汽油和廉价香精的调色盘。晚高峰的喧嚣如同退潮般渐渐平息,但属于外卖骑手的暗夜战役,才刚刚燃起烽火。苏瑶把电动车停在“王记烧烤”油腻腻的、闪烁着红色故障灯管的灯牌下,摘下头盔。一股混杂着炭火焦香、重口味调料和汽车尾气的热浪扑面而来,瞬间在她汗湿的额发和脖颈上蒸出一层新的薄汗。她胡乱用手背抹了一把脸,露出被闷得泛红的脸颊和一双带着浓重疲惫却依旧清亮的眼睛。
“7号单!苏瑶!快点!要超时了!”老板粗嘎的嗓音穿透烤串的滋滋声和食客的喧哗,把两个鼓胀得几乎要爆开的、浸透红油的打包袋粗暴地塞过来。滚烫的塑料袋瞬间烫得半透明,粘腻的红油沾上她洗得发白的工装裤。
“谢了王叔!”苏瑶的声音带着跑单练就的清脆,动作麻利地将袋子卡进外卖箱保温层,手指不可避免地沾上几点猩红油腻。她随意地在裤侧蹭了蹭,指腹传来粗粝布料的摩擦感,重新扣上还带着体温的头盔。发动机发出沉闷的低吼,明黄色的车身如同离弦之箭,灵活地切开车流,像一尾逆流而上、寻找生路的鱼。
就在她拧动电门冲出去的瞬间!眼角余光似乎捕捉到斜对面24小时便利店冷白光亮的玻璃门内,一道修长、沉默、与店内明亮货架格格不入的影子。
那影子……似乎在她看过去的瞬间,极其细微地……侧移了半步,更深地融入了冰柜投下的阴影里?
苏瑶的心脏没来由地突跳了一拍,像被无形的手指轻轻拨动。她下意识地猛地扭头,从后视镜看去——便利店的玻璃门后,只有几个模糊的顾客身影在挑选关东煮和泡面。大概是眼花了吧?最近太累,神经都绷紧了。她甩甩头,试图把这点异样甩出去,头盔里闷热的空气让她有些烦躁。左手虎口被纱布包裹的地方,在汗水和头盔的闷捂下,又开始隐隐胀痛、发痒,像一枚埋藏在皮肉下的、不安分的定时炸弹,提醒着她与某个人的纠葛。
她深吸一口气,手腕再次用力下压,车子加速汇入更湍急的车河。
**同一时间,便利店的阴影囚笼里。**
顾言的后背紧紧贴着冰冷的玻璃门,昂贵的浅灰色亚麻衬衫布料在冷柜散发的寒气中微微绷紧。他脱下了那件象征无上权威和冰冷距离的白大褂,此刻只穿着熨帖的衬衫和剪裁精良的深色西裤,袖子一丝不苟地挽到小臂中间,露出一截线条利落的手腕和一枚表盘深邃、指针无声滑动的机械腕表。这身行头与这充斥着关东煮甜腻蒸汽和烤肠焦香、地面粘着可疑污渍的市井小店,本该是水火不容的两个世界。但他将自己藏得极好,像一尊被遗忘在角落、落满尘埃的昂贵石膏像,只有那双眼睛,在阴影里灼灼燃烧。
他的目光,如同手术台上精准聚焦的无影灯光束,穿透便利店明净的玻璃、傍晚氤氲的薄暮和喧嚣的车流,牢牢锁死前方那抹在钢铁洪流中穿梭跳跃的明黄!看着她为了抢一个转瞬即逝的绿灯,猛地将电门拧到底,车身如离弦之箭般蹿出,险险擦过一辆庞大公交车鼓胀的轮胎边缘,带起的风压几乎掀动她的衣角;看着她被路边一辆突然打开车门的轿车惊得猛捏刹车,车身剧烈一晃,轮胎在湿滑地面发出短促刺耳的摩擦,又在她惊人的腰力控制下瞬间稳住,像风暴中定住船帆的老水手;看着她停在十字路口漫长的红灯前,抬起手臂,用还算干净的右小臂内侧,粗暴地蹭掉流进眼睛里、混合着汗水和尘土的蜇人液体,脖颈在昏黄路灯下绷出纤细而充满原始韧性的线条,汗珠沿着那弧度滚落,在下颌汇聚,滴落在滚烫的引擎盖上,“嗤”地一声轻响,蒸腾起微不可见的白汽。
顾言插在裤袋里的右手,无意识地蜷缩起来,指尖隔着薄薄的西装布料,清晰地感受到口袋里那个坚硬冰凉、棱角分明的小方瓶轮廓——一瓶未开封的碘伏。旁边还塞着一小卷无菌纱布,硬质的边缘此刻正硌着他微微用力的指关节。这触感让他莫名烦躁,一股无名火在胸腔里左冲右突,却又……诡异地带来一丝难以言喻的、掌控般的安心。一种近乎本能的焦虑和一种更深沉的、连他自己都无法解释的驱动力,促使他在医院停车场换下白大褂后,没有走向那辆线条冷硬的黑色SUV,而是鬼使神差地一路开车跟到了她常跑的单区附近,然后弃车步行,像个初次作案、漏洞百出的蹩脚侦探,藏身于这市井的烟火气中。
绿灯亮起。明黄色的身影再次启动。顾言几乎是同时从便利店的阴影里悄无声息地滑出,像一道融入夜色的灰影。他刻意调整了步幅,试图模仿一个普通的、饭后消食的附近居民。但过于挺拔的身姿、过于警惕的、如同锁定猎物般始终胶着在前方的视线,以及那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的、仿佛自带隔离气场的冷冽气息,都在无声地宣告着他的“异常”。
苏瑶拐进了一条被岁月侵蚀的老街。路两旁是枝繁叶茂的法国梧桐,巨大的树冠在路面上投下浓密斑驳、如同破碎拼图般的暗影。晚风穿过狭窄的巷道,卷起地上的落叶,发出沙沙的叹息,送来一丝微弱的凉意,也卷来老房子陈旧的木头和潮湿苔藓的气息。她在一栋没有电梯、外墙爬满裂纹和水渍的老旧居民楼下停住。抬头望了望五楼那扇亮着暖黄灯光的、如同遥远灯塔的小窗,她深吸一口气,混杂着灰尘和饭菜味道的空气涌入肺腑。拎起沉甸甸的餐盒,塑料提手深深勒进掌心,她开始爬楼。
楼梯间狭窄、陡峭。声控灯年久失修,接触不良,随着她脚步的起落,时明时灭,光影在布满灰尘和蛛网的墙壁上诡谲地跳跃。脚步声不是清脆的高跟鞋,也不是沉稳的皮鞋,是轻快中带着明显疲惫的、运动鞋底敲击在粗糙水泥台阶上的声音,一步,一步,带着生活的重量和节奏,清晰地敲击在下方阴影里,某个屏息凝神、如同蛰伏野兽的倾听者耳中。
顾言停在一楼入口那片最浓稠的黑暗里,背靠着冰冷粗糙、带着湿气的墙壁。他微微仰着头,目光锐利如鹰隼,穿透楼梯扶手的铁艺栏杆间隙,努力捕捉着上方微弱光线里晃动的身影。那餐盒看起来那么沉……她受伤的左手能使得上力吗?伤口会不会被扯到?这楼梯又陡又窄,扶手锈迹斑斑……他听着她爬到三楼时略显急促的喘息声,插在口袋里的手不自觉地攥紧了那瓶碘伏,塑料瓶身在狭小的空间里发出轻微的、几乎被脚步声掩盖的“嘎吱”声。他的喉结,在黑暗中极其压抑地、无声地上下滚动了一下。一种从未有过的、名为“担忧”的情绪,像藤蔓般悄然缠绕上他冷硬的心防。
苏瑶终于爬到了五楼。她靠在斑驳的墙壁上,微微喘着气,胸脯起伏,额角汗湿。抬手敲响了501那扇油漆剥落的铁门。
“哎哟,姑娘,辛苦你了!这么晚了还爬这么高!”门很快开了,一位头发花白、穿着洗得发白汗衫的老奶奶探出身,慈祥而洪亮的声音在寂静的楼道里回荡,带着暖意。
“不辛苦,奶奶,您订的鲜虾云吞面,小心烫!”苏瑶的声音瞬间切换,带着笑意,清脆得像山涧敲击卵石的清泉,所有的疲惫仿佛在这一刻被驱散。她踮起脚尖,伸长手臂,小心翼翼地把沉重的餐盒挂在门内侧那个专门焊上去的、结实的挂钩上——这是老人要求的,方便她取用。
就在她踮脚、尽力伸展身体的瞬间!楼道里昏暗的光线如同舞台的侧光,精准地勾勒出她因用力而绷紧的腰背线条,流畅而充满力量。额角未干的汗珠顺着微红的脸颊滑落,在精巧的下颌汇聚,最终滴落在陈旧、落满灰尘的水泥地上,“啪嗒”,洇开一个小小的、深色的圆点,像一颗坠落的星。她专注而温和的神情,在门内透出的暖黄光晕笼罩下,褪去了所有的风尘仆仆,显露出一种近乎圣洁的、原始的、充满生命韧性的柔和与生动。
楼下,绝对的、吞噬一切的黑暗里。
顾言的身体绷得像一张拉到极限、即将发出嗡鸣的强弓!他靠在墙壁上的后背不自觉地微微离开了冰冷的墙面,脚尖无意识地向前挪动了半步,仿佛想冲破这黑暗的阻隔,看得更真切些。仰起的下颌线绷得死紧,如同刀削斧凿,薄唇抿成一条没有任何弧度的、冰冷的直线。那双总是冷静无波、能洞穿最复杂病灶的眼睛,此刻却像是被那滴落下的汗珠、那绷紧的腰线、那专注的神情……狠狠烫到了!瞳孔深处,有什么东西在剧烈地翻涌、冲撞、挣扎!是震惊?是迷惑?还是一种更深沉的、连他自己都感到陌生的悸动?插在口袋里的手,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失血的青白色,那卷无辜的纱布,恐怕早已被他掌心的力量攥压得扭曲变形,如同他此刻混乱的心绪。
他像一个潜伏在暗夜里的、矛盾重重的守护者,被一种强大的本能驱使着靠近光源,却又被自己不可理喻的行为和内心掀起的惊涛骇浪困在原地,动弹不得。口袋里的碘伏和纱布,沉甸甸的,像两颗滚烫的、无法安放的、名为“关切”的心脏,在黑暗中无声地搏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