擦掉多余的碘伏和血水,她又哆哆嗦嗦地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一条半旧、边缘已经磨得起毛、但还算干净的蓝色格子小手帕。没有剪刀,她只能用牙齿配合右手,笨拙而用力地将手帕撕扯成条状。然后,用嘴咬着布条一端,右手配合着,一圈、一圈、又一圈,在那肿胀灼痛的虎口上粗暴地缠绕、勒紧!最后,用尽力气打了个死结!动作生硬、毫无章法,只是为了止血,仿佛那被啃咬得皮开肉绽的手,已经不是她身体的一部分。
做完这一切,她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重重地靠在冰冷的铁皮上,胸口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沉重的颤音。冰冷的雨水顺着她额前湿透的碎发不断滴落,滑过沾着泥点的脸颊。模糊的视线扫过手背上那个被蓝色格子布包裹得鼓胀、丑陋的“包裹”,又艰难地抬起,看向电动车仪表盘上那依旧在冰冷跳动、催促着超时罚款的红色数字。
她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那空气冰冷刺骨,带着雨水和城市污浊的味道,直刺肺腑深处,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却也带来一种近乎残忍的清醒。
再睁开眼时,那双被雨水冲刷得微微发红的眼睛里,所有的脆弱、委屈、疼痛,都被一种近乎麻木的、破釜沉舟的狠厉所取代。她猛地抬腿,跨上那辆湿冷沉重的电动车,右手用力拧动电门!
“嗡——!”
老旧的车子发出一声沉闷的嘶吼,再次义无反顾地冲进了那片白茫茫的、仿佛要将一切吞噬的狂暴雨幕之中。只留下报刊亭下,那点被雨水迅速冲刷干净的、微弱的碘伏黄褐色痕迹,如同一个无声的、被遗弃的休止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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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时刻,安康医院顶楼。行政办公区。**
巨大的落地窗隔绝了外面震耳欲聋的暴雨喧嚣,只留下玻璃上蜿蜒流淌的急促水痕,模糊了湿漉漉、灰蒙蒙的世界。顶楼这间视野极佳的办公室异常安静,只有中央空调系统发出低沉而持续的嗡鸣,制造出一种与世隔绝的恒温恒湿的假象。空气里弥漫着高级消毒水和一种冷冽的、属于精密仪器与昂贵木料混合的独特气味,干燥而缺乏生气。
顾言深陷在宽大舒适的真皮转椅里,身体放松地向后微仰,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转动着一支笔身冰凉、分量沉甸的钛合金钢笔。笔尖偶尔划过光洁如镜的深色胡桃木桌面,留下几道细小的、几乎看不见的银色划痕,随即又被他用指腹漫不经心地抹去。
他面前并排放着三块巨大的曲面显示器,幽蓝的光线像冰冷的湖水,映在他轮廓分明、略显疲惫的侧脸上,勾勒出高挺的鼻梁和紧抿的、缺乏血色的薄唇。屏幕上分割着医院各处关键区域的实时监控画面:急诊大厅里人头攒动如同煮沸的蚁穴,走廊上推着仪器车的医护人员步履匆匆,地下停车场入口车辆进出的光柱在雨幕中明灭……一切都在监控下井然有序地运转,透着一股被精密操控的、冰冷的效率感。
他端起手边那个骨瓷细腻、釉色温润的白瓷杯,杯里是早已冷掉的深褐色液体。杯壁触感冰凉。刚送到唇边,视线却像是被某种无形的力量牵引,下意识地扫过右下角那个监控家属院入口的画面。
一个穿着明黄色外卖冲锋衣的瘦小身影,正骑着电动车,如同风雨飘摇中的一叶孤舟,歪歪扭扭地冲进镜头范围。雨水在她身上溅开大片大片浑浊的水花,头盔沉重地低垂着,每一次车身在湿滑路面的晃动,都牵动着观者的神经。
顾言的动作顿住了。握着杯柄的手指微微收紧。目光被那抹在灰暗雨幕中格外扎眼、也格外脆弱的明黄色吸引。像阴郁画布上唯一一抹亮色,却充满了随时可能被抹去的危险气息。
然后,就是那只老鼠的突然窜出!
顾言的身体在千分之一秒内瞬间绷直!像一张被拉到极限的弓!握着杯子的指关节因骤然发力而泛出失血的青白色,骨节嶙峋凸起!
他清晰地看到那辆电动车失控地打滑、歪斜!车身倾斜的角度之大,让他几乎能预见到下一秒人仰车翻的惨烈!紧接着,是那个外卖员为了稳住车身,本能地伸出的左手撑向地面……镜头无比清晰地、残忍地捕捉到了那只硕大、肮脏的老鼠闪电般的一跃,尖利森然的牙齿,如同冰冷的铁钩,狠狠嵌入那只纤细、毫无防备的手背!
“哐当——!”
一声刺耳的碎裂声骤然响起!
那只昂贵的骨瓷杯脱手砸在厚重的办公桌面上,深褐色的冰冷液体如同喷溅的血液,瞬间泼洒开来,浸湿了摊开的、写满复杂数据的病历夹和几份等待签名的文件。杯体在湿漉漉的桌面上痛苦地旋转了几圈,才带着残存的液体颓然停下。
顾言却对这一切置若罔闻。
他的眼睛死死钉在屏幕上那个定格的瞬间——女孩因剧痛而猛地蜷缩起的身体,那只被啃噬后迅速红肿、在雨水中显得格外狰狞的手背,还有她强撑着稳住车子、靠在破败报刊亭下颤抖着用碘伏处理伤口、用蓝色格子布粗暴包扎的身影。每一个细节都在高清镜头的放大下,清晰得令人6窒息,残忍得如同慢镜头解剖。
那团胡乱缠绕在手上、被雨水和血水浸透的蓝色格子布条,在灰暗的监控画面里,像一道刺目的、宣告某种东西被撕裂的伤痕。
顾言猛地从转椅里弹了起来!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昂贵的钢笔“啪嗒”一声掉落在泼洒的咖啡渍里,溅起几滴污秽的斑点,他也无暇顾及。他大步流星地冲向门口,步伐迅疾而沉重,白大褂的下摆在他身后划出一道凌厉决绝的弧线,像出征的战旗,也像一道撕裂平静的闪电。
“顾主任?”经过护士站时,值班护士被他脸上罕见的、如同冰层下岩浆涌动般的紧绷神色和急促得近乎奔跑的脚步惊到,疑惑地站起身询问。手中的签字笔悬停在登记本上。
顾言甚至没有侧头,只留下一个裹挟着冰冷雨气和消毒水味的、疾风般的背影,和一句从紧抿的唇齿间迸出、低沉急促、不容置疑、带着金属般冷硬质感的指令:
“急诊留观区门口!拦住那个穿明黄冲锋衣、左手缠蓝色格子布包扎的外卖员!立刻!马上!”
护士被他语气里那股近乎实质化的紧迫感和命令感慑住,愣了一下才猛地反应过来,急忙抓起内部电话,手指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
电梯下行时,狭小的空间里只有机器运行的微弱嗡鸣。顾言背脊挺直如松,站在冰冷的金属轿厢中央,盯着跳动的红色数字:**18…17…16…**眉心拧成一个深刻的、充满戾气的结。那只老鼠肮脏油腻的皮毛、女孩手背上清晰渗血的齿印、那潦草得近乎自虐的包扎、碘伏淋下时她身体猛地一颤的细微动作……无数画面碎片在他脑中飞快闪过、叠加、冲撞!一股难以言喻的烦躁和一种更深沉的、陌生的焦灼感在他胸腔里横冲直撞!
他烦躁地抬手,用力扯松了系得一丝不苟、几乎勒进脖颈的深灰色领带结,昂贵的丝质领带被他粗暴地揉得皱成一团,像他此刻无法理清的混乱思绪。冰冷的电梯金属壁光洁如镜,清晰地映出他紧抿的、几乎成一条直线的唇线,和那双深邃眼底深处,那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名为恐惧的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