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诊大厅像一个被持续煮沸、永不冷却的巨大压力锅。消毒水的浓烈气味如同实质的网,笼罩着每一个角落,却无法彻底压过人群身上散发的汗味、焦躁、隐隐的血腥气,还有孩童尖锐的哭嚎、病人痛苦的呻吟、家属焦急沙哑的询问、护士台此起彼伏如同催命符的呼叫铃声……各种声音疯狂地交织、碰撞、发酵,形成一股巨大的、令人窒息的音浪,持续不断地冲击着耳膜,撞击着脆弱的神经。
苏瑶缩在留观区走廊一张冰凉的蓝色塑料椅上,感觉自己快要被这沸腾的噪音和混杂的气味煮化了。胃袋在湿冷的冲锋衣下空荡荡地抽搐,早上那个冷硬的馒头带来的虚假饱腹感早已消失无踪,只剩下冰冷的、带着灼烧感的空虚。左手虎口被蓝色格子布包裹的地方,在闷热浑浊的空气里,肿胀和灼痛感愈发清晰,一跳一跳地抽动着,像一颗埋藏在皮肉下的、不安分的心脏。
她捏着那张薄薄的、边缘被汗水浸得有些发软的缴费单,指尖冰凉。那张纸轻飘飘的,此刻却仿佛重逾千斤,压得她手腕都在微微颤抖。上面清晰打印着几行冰冷的铅字,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针,扎进她的瞳孔:
>**清创缝合处置费:?120.00**
>**狂犬病抗血清(按体重):预估?1500.00-?2000.00**
>**破伤风人免疫球蛋白:?380.00**
>**注射费、观察费:?50.00**
>**……**
>**总计预估:?2050.00-?2550.00**
一串串数字在她眼前疯狂跳动、放大、扭曲。两千块!那是她起早贪黑、风雨无阻跑整整一周,还要不吃不喝才能攒下的数目!是下个月房租水电的预算!是压在箱底、预备给老家寄回去的那点可怜的积蓄!是……她赖以生存的根基!
她下意识地用没受伤的右手用力按了按空瘪得发疼的胃袋,仿佛这样就能把那股冰冷的恐慌压下去。缴费窗口前蜿蜒的长龙像一条缓慢蠕动的绝望之蛇,每一次微小的挪动都让她心头的巨石又沉一分。
“苏瑶?”一个略显沙哑、却穿透了嘈杂背景音的男声,清晰地落在她耳边。
苏瑶茫然地抬起头,刺眼的白炽灯光线让她不适地眯起眼。一个穿着笔挺、纤尘不染白大褂的高大身影,如同一道带着冷冽消毒水气味的屏障,逆着光站在她面前。光线在他身后勾勒出挺拔而略显压迫感的轮廓,却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只感觉一股无形的、带着专业距离感的冷冽气场扑面而来。
“跟我来。”顾言的声音不高,甚至算得上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金属般的穿透力和掌控力。他没有等待苏瑶的任何反应,甚至没有给她一个确认眼神的时间,转身便走,白大褂的下摆在空气中带起微小的、带着消毒水味道的气流。
苏瑶怔了怔,像被某种无形的丝线牵引,或者说,被那股强大的气场裹挟着,下意识地站起身。膝盖因为久坐和之前的磕碰有些发软,脚步虚浮地跟在他身后,穿过拥挤嘈杂、弥漫着痛苦和焦虑气味的人群。他走得很快,步履沉稳有力,周围的人似乎都下意识地为他让开一点空间,形成一条无形的通道。苏瑶需要小跑着才能勉强跟上,左手虎口的伤口随着急促的动作,传来一阵更尖锐的胀痛。
顾言将她带进走廊尽头一间相对安静的处置室。“咔哒”一声轻响,门关上,如同按下了静音键,外面喧嚣的声浪顿时被削弱了大半,只剩下空调出风口低微的嗡鸣和两人略显急促的呼吸声在密闭的空间里格外清晰。
“啪!”
明亮的无影灯骤然亮起,雪白刺眼的光线如同舞台追光灯,毫无保留地倾泻下来,将狭小的空间照得纤毫毕现,也瞬间将苏瑶笼罩其中。她感觉自己像被剥光了置于强光下的标本,无所遁形。处置台冰凉的金属边缘反射着冷光,托盘里整齐排列的镊子、剪刀、纱布、消毒液瓶闪烁着森然的光泽。
“手。”顾言言简意赅,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冷静。他动作流畅地戴上崭新的无菌乳胶手套,橡胶轻微的摩擦声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专业权威感。
苏瑶迟疑了一下,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跳动。她慢慢抬起那只被蓝色格子布包裹得鼓鼓囊囊、边缘已经渗出淡黄色组织液和暗红血渍的左手,动作僵硬得如同提线木偶。
顾言微微倾身,靠得很近。苏瑶能清晰地闻到他身上传来的、混合着高级消毒水和一种极淡、冷冽如同雪后松针般的气息,这气息与他此刻的专注和强大气场奇异地融合在一起。他低着头,额前几缕黑发垂落,遮住了部分过于锐利的视线。他的手指修长而稳定,骨节分明,在无影灯下泛着冷玉般的光泽。
他小心翼翼地、用戴着无菌手套的指尖,开始解开那个被雨水、血水和汗水浸得半湿、打成了死结的蓝色格子布条。他的动作异常轻柔,仿佛在拆解一件价值连城的易碎品,生怕弄疼了她。布条一圈圈松开,每解开一层,那股混杂着血腥、碘伏和淡淡腐败的伤口气味就浓郁一分。
当最后一层布条被完全解开,彻底暴露在强光下的伤口,让苏瑶自己都倒吸了一口冷气!
虎口处一片狼藉!肿胀得发亮,皮肤紧绷,呈现出一种不祥的、仿佛要滴出血来的暗红色,边缘的皮肤甚至被勒出了深紫色的压痕。那两个清晰的、深陷的齿洞如同丑陋的黑点,周围皮肉外翻,边缘带着撕裂的痕迹,渗出的淡黄色组织液混合着干涸的暗红血迹和碘伏的黄褐色,在强光下显得粘腻而狰狞。伤口周围的皮肤温度明显高于其他地方,隔着空气都能感受到那股灼热。
顾言的眉头瞬间锁紧,如同两道冰冷的刀锋!眼神变得异常锐利,像最精密的扫描仪,又像冰冷的手术刀,一寸寸刮过伤口的每一个细节。他放下染血的布条,拿起一把闪着寒光的不锈钢镊子,夹起一块新的、饱蘸冰凉生理盐水的无菌纱布。
“嘶……”冰凉的液体猝然触碰到灼热的伤口表面,苏瑶控制不住地身体猛地一颤,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压抑的抽气,本能地想缩回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