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怀安轻轻带上阮心的房门,并未立刻离开。他挺拔的身影在门外静立了片刻,如同沉默的哨兵,侧耳倾听着门内的动静。直到确认屋内只有阮心逐渐平稳的呼吸和元宝偶尔发出的细微呼噜声,并无其他异样后,他才几不可查地松了口气,眉宇间却凝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重。
他转身,脚步无声地踏过走廊柔软的地面,最终停在了1004室的门口。
“咚咚咚。”
他抬手敲门,声音克制而清晰。
门内一片寂静,无人应答。
陈怀安的眉头蹙得更紧了些。他没有犹豫,从口袋中取出自己的管理员权限卡,在门禁上轻轻一刷。
“嘀”的一声轻响,房门应声而开。
他走了进去,房间内的布置和阮心那里大同小异,却透着一种更为暮气沉沉的冷清。他没有乱动,只是在那张单人沙发上坐了下来,身体挺直,双手交叠放在膝上,仿佛在等待一场早已预料到的审判。
并没有等太久。
走廊外传来轻微而虚浮的脚步声,停在了门口。接着,房门被推开,红姨略显佝偻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当她看到沙发上端坐着的陈怀安时,像是被电流击中般猛地僵住,脸上血色霎时褪尽。
“陈…陈怀安!”她失声惊呼,随即意识到失态,慌忙改口,声音带着颤抖,“不…不是…陈管理员,您…您怎么会在这里?”她的脚步下意识地向后挪了半步,身体微微后倾,流露出明显的不愿进门、想要逃离的姿态。
陈怀安抬起眼,目光平静却极具穿透力,落在门口这个惊慌失措的女人身上:“红姨,”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你从哪里回来的?”
“我…我……”红姨的眼神慌乱地四下躲闪,双手无意识地绞着衣角,嘴唇哆嗦着,却吐不出一个完整的句子。
陈怀安没有给她编织借口的时间。他面无表情地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指尖在屏幕上快速划动几下,调出一份带着时间戳和能量波动图谱的记录,将屏幕转向红姨。
“红姨,”他的语气依旧平稳,却多了一丝冰冷的失望,“你就这么想留在无心城吗?甚至不惜违反最核心的禁令,去动别人的日记本,窃取生物特征进行非法越界?”
那清晰的记录像是一把铁锤,彻底击碎了红姨最后的心理防线。她怔怔地看着那屏幕上的证据,身体晃了一下,靠在门框上才勉强站稳。忽然间,积蓄的恐惧、委屈和绝望决堤而出,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大颗大颗地滚落她苍白憔悴的脸庞。
“我…我只是……”她哽咽着,声音破碎不堪,“我只是回去……回去想再见见我儿子……我想告诉他,离开那个家,离开他爸爸,跟我走……我后悔了…我真的后悔了…后悔当初没有勇气带走他……”她用手捂住脸,压抑的啜泣声在安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凄凉。
陈怀安沉默地看着她,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几乎无法捕捉的复杂情绪。他低声叹了口气,那叹息里包裹着无奈与一种早已洞悉的了然。
他并非铁石心肠,也并非没有尝试过。在一次前往人世间执行任务的间隙,他曾机缘巧合下接触过章家垣。那时的章家垣正泡在网吧里,全神贯注地盯着游戏屏幕,眉眼间早已没了照片里少年时的清爽,只剩下被虚拟世界熏染的麻木和一丝戾气。
陈怀安本想找个机会,或许掉落一个属于红姨的小物件,或许用某种不易察觉的方式给予一点心理暗示,试图唤醒章家垣内心深处或许还存在的一丝对母亲的记忆。这是规则边缘的一种风险极高的尝试,但他曾动过一丝恻隐之心。
然而,当他悄然靠近时,作为一名经验丰富的无心城管理员,他敏锐的感知力让他“看”到了章家垣的“心象”——那已不再是正常世间应有的鲜活、温暖、色彩丰富的模样。它的光泽黯淡,形状扭曲,被一层浑浊油腻的欲望和虚无感包裹着,温度更是低得惊人。
那种形态,陈怀安认得。那是心灯即将彻底熄灭、逐渐滑向“无心”边缘的征兆。这样的人,或许用不了多久,自己也会被无心城的系统所捕捉、引导。一个自身难保、心已濒死的人,又如何能记住并维系另一个早已消失的人的存在?
他也曾试图寻找红姨的其他家人,兄弟姊妹,远房亲戚。但他们各自都有着忙碌的生活、全新的家庭,他们的情感联结和日常琐事早已与“红姨”这个名字断了关联,他们的心象光谱中,属于红姨的那一缕色彩早已淡得近乎虚无。
“章家垣……他应该没有认出你,对吗?”陈怀安的声音打破沉默,问出了一个他早已知道答案的问题。
红姨的哭泣声戛然而止,像是被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她沉默了,久久的沉默,仿佛连空气都凝固了。最终,更深重的、绝望的啜泣代替了回答。这比任何言语都更加清晰。
陈怀安站起身,走到红姨面前。他的身影很高大,投下的阴影几乎将完全垮掉的她笼罩。
“红姨,”他的声音恢复了管理员特有的、不带感情的程式化,却似乎又隐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你私自盗用他人生物特征、违规启动时空传送的行为,系统已有完整记录。根据《无心城安全管理条例》,这是极其严重的违规行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