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入星空的刹那,孟夜感觉自己不是在行走,而是在坠落。
不是向下坠,是向着四面八方、向着时间的每一个刻度、向着存在本身的每一个维度坠落。星辰从身侧呼啸而过,有的炽热如熔岩,有的冰冷如寒铁,有的散发出草木生长的气息,有的回荡着金石相击的清音。每一颗星辰都是一段记忆,一种感悟,一个修士穷尽一生参悟的“道”。
而那枚巨大的道种悬浮在星空中央,像一颗温柔的心脏,缓缓搏动。每搏动一次,星辰的轨迹就微妙地变化一次,像在呼吸,像在低语。
孟夜停在道种前。
它太大了,大得像一座山,表面的山川河岳虚影已经凝实成真正的投影——有瀑布飞泻,有云雾缭绕,甚至能看见林间奔跑的灵鹿,溪边饮水的白鹤。这不是幻象,是道种内部演化出的、真实的小世界。
“你来了。”
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分不清男女,辨不出老幼,像千万人齐声低语,又像天地本身在说话。
孟夜环顾星空:“温不言前辈?”
“是我,也不是我。”声音温和,“我是他留下的最后一道神念,也是三百年来所有踏入心海、却未能通过试炼的修士们,凝聚而成的‘道灵’。”
星空开始旋转。
星辰重新排列,化作一条发光的阶梯,从孟夜脚下一直延伸到道种深处。阶梯两侧浮现出无数虚影——有白发苍苍的老者,有稚气未脱的孩童,有英姿飒爽的女修,有温文尔雅的书生。他们都望着孟夜,眼神复杂,有期待,有审视,有悲悯。
“登天之路被蜉蝣污染前,每一个试图飞升的修士,都要走过这条‘问道梯’。”道灵的声音在阶梯上回荡,“梯有九千九百九十九级,每上一级,就要回答一个问题。答对了,继续前行;答错了,坠入心海,成为记忆碎片的一部分。”
孟夜仰头望去。阶梯长得看不见尽头,隐没在道种内部翻涌的云雾里。
“我必须走上去?”他问。
“你可以选择回头。”道灵说,“带着云逐遥的残魂离开,找个隐蔽的地方将他温养百年,或许能重聚魂魄。至于蜉蝣,至于修真界,至于那些被掩埋的真相——让后来人去烦恼吧。”
这话说得平静,却像一把锤子砸在孟夜心上。
他想起了很多人。
想起温如故在风雪夜为他掖好被角,说“修道不是要你当英雄,是要你好好活着”;想起云逐遥在火光中回头嘶吼“走啊”,霞光印记燃烧成灰烬;想起梦生化作光雨前的最后一瞥,那眼神里有释然,有不舍,还有深重的嘱托。
他们都选择了“不好好活着”。
他们都选择了那条更难、更痛、却能让后来人看见光的路。
孟夜抬起脚,踏上了第一级阶梯。
脚下传来温热的触感,像踩在春日晒暖的青石板上。两侧的虚影微微颔首,像在致意。
“第一问。”道灵的声音响起,“何为道?”
孟夜怔了怔。这是最基础的问题,每个修士入门时都会被问到。温如故的答案是“道法自然”,云逐遥可能会说“道就是爽”,梦生大概会答“道是责任”。
他沉默了很久,星空也跟着沉默。
“道……”他最终开口,声音不大,却很清晰,“是回家的路。”
阶梯亮起柔光,第二级自动浮现在脚下。两侧的虚影中有几个露出赞许的微笑。
“第二问:为何修道?”
这一次孟夜回答得很快:“为了记住。”
“记住什么?”
“记住那些宁可燃烧自己,也要为后来人照亮前路的人。”孟夜一步步往上走,阶梯在脚下延伸,“记住他们存在过,笑过,痛过,选择过。记住这世上,总有人在做‘傻事’。”
星空深处传来一声叹息,像欣慰,像感伤。
阶梯上升的速度加快了。孟夜不再是一级一级地走,而是在奔跑,每一步都跨越数十级。问题如潮水般涌来,每一个都直指本心:
“若修道必伤亲友,修否?”
“修。但我会尽量不伤。”
“若得道必失本心,得否?”
“不得。本心若失,道有何用?”
“若苍生负你,救否?”
“救。我救他们,不是因为他们值得,是因为我想救。”
每一个问题都像一把刀,剖开他的内心,让他看见自己最真实的想法。没有标准答案,没有取巧之法,道灵要的只是“真”——最纯粹、最不加掩饰的真。
三千级时,孟夜浑身被汗水浸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