漩涡吞没孟夜的瞬间,他听见了声音。
不是水声,不是风声,是某种更古老、更细微的嗡鸣——像琴弦被最轻的指尖拨动,像露珠从叶梢坠入深潭,像胎儿在母体中第一次听见心跳。那声音穿过耳膜,直抵魂魄深处,在那里激起一圈圈温柔的涟漪。
然后他坠入了光。
不是耀眼的光,是柔软的、乳白色的光,像初冬清晨的雾,又像母亲煮粥时锅里升腾的蒸汽。光包裹着他,托着他缓缓下降。失重感消失了,疼痛消失了,连方才生死一线的惊悸都淡去了,只剩下一种回归般的安宁。
孟夜睁开眼睛。
他看见了一片海。
不是归墟那种吞噬一切的深海,是更清澈、更明亮的浅海。阳光从上方透下来,在水底投下摇曳的光斑。彩色的鱼群慢悠悠地游过,珊瑚丛像陆地上的森林,枝丫间栖息着发光的贝类。远处,巨大的海藻如绸缎般飘摇,每一片叶子上都流淌着彩虹般的色泽。
这里太美了,美得不真实。
孟夜低头看自己。身上的伤口愈合了,破损的衣物恢复了原状,连心口处融入云逐遥残魂的剧痛都消失了。他伸手按在胸膛,能感觉到那颗橙红珠子还在,温温的,像揣着一小团不灭的晚霞。
“这里……”他喃喃自语。
“是‘心海’。”
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
孟夜猛地转身,看见一个白衣人坐在珊瑚礁上。不是温不言那种苍老的残影,是个年轻人,眉眼清秀,嘴角噙着温和的笑意。他赤着脚,脚踝上系着一串贝壳串成的铃铛,随着水波轻轻晃动,发出方才孟夜听见的那种细微嗡鸣。
“你是……”孟夜警惕地后退半步。
“我是守路人。”年轻人站起身,贝壳铃铛叮当作响,“也是三百年前,被梦生亲手封印在这里的……囚徒。”
他说“囚徒”时,语气里没有怨恨,只有淡淡的惆怅。白衣在水光里微微飘荡,袖口绣着云梦泽的流云纹——和应晚红衣上的纹路一模一样。
孟夜忽然明白了:“你是云梦泽的人?”
“云梦泽第七十三代弟子,张清弦。”年轻人微微颔首,“也是当年,唯一反对封印登天之路的人。”
他走到孟夜面前,仔细端详少年的脸,眼神复杂:“你身上有梦生的魂息,有温不言师祖的道种,还有……”他顿了顿,“云家那小子的残魂。真是奇妙的组合。”
“你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孟夜急切地问,“梦生前辈她——”
“以身献祭,魂化光雨。”顾清弦轻声说,“我都看见了。心海能映照归墟的一切,三百年来,我每天都能看见外面的崩塌,听见蜉蝣的低语。”
他转身走向珊瑚林深处,贝壳铃铛在身后留下一串清脆的回响:“跟我来,有些东西该让你看看。”
孟夜犹豫了一瞬,还是跟了上去。
珊瑚林比远看时更加壮观。有些珊瑚树高达百丈,枝丫间筑着发光的巢穴,巢里栖息着半透明的灵鸟。它们看见顾清弦,纷纷垂下头颅,发出悦耳的鸣叫,像在行礼。
“它们是‘忆鸟’。”张清弦解释,“以记忆为食,也守护记忆。这片心海里的一切——每一株珊瑚,每一片海藻,每一条鱼——都是三百年来,死在登天之路上的修士们留下的记忆碎片。”
他停下脚步,指着一株尤其巨大的珊瑚树。树身上浮现着流动的画面:一个青衣修士在月下练剑,剑光如雪;一个红衣女子在桃林里起舞,花瓣落满肩头;一个孩童在田野间奔跑,笑声清脆……
“这些都是被蜉蝣吞噬的人。”张清弦的声音很轻,“他们的肉身化作了蜉蝣的养料,魂魄被囚禁在漩涡里哀嚎,只有最珍贵的记忆碎片,被心海收集、保存。应晚师叔当年封印这里,不是为了困住我,是为了给这些碎片一个归处。”
孟夜怔怔地看着那些画面。他突然想起梦生消散前说的话——“道种是开门的钥匙”。
“门后……就是这里?”他问。
“这里是门厅。”张清弦继续往前走,“真正的门,在更深的地方。”
他们穿过珊瑚林,来到一片开阔的海底平原。平原中央,矗立着一座白玉砌成的宫殿。宫殿样式古朴,檐角飞翘,门楣上悬着一块匾额,上书三个古字:
问道宫。
“这是云梦泽当年的藏经阁。”顾清弦推开沉重的宫门,“也是温不言师祖发现真相的地方。”
宫殿内部比外面看起来更加广阔。高耸的书架直抵穹顶,上面陈列的不是竹简、不是玉简,而是一枚枚悬浮的光球。光球里封存着典籍、功法、甚至是某些修士一生的感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