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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页 > 胡不归 > 第 4 章

第 4 章(1 / 2)

 平静的水面只需投进一枚小小的石子,散开的涟漪就能预示方位,暴露在一览无余的季秋。骑着马、穿着马褂的人闯入边塞的关口,携着沙砾,粗糙的手掌紧握着从都城一道一道传下来的旨意。经久没有人关注到的地方,因为天子突如其来的盛怒,久违地等到了一群穿着官服的人,打着响鼓,满大街地贴告示。

阿婶前几天就从邻村的樵夫那边打听到这个消息,拉着我的手再三嘱咐,“接下来几天切莫出门,守着家里,会乱上一会儿。”

她眉头处积攒着一片散不尽的忧愁,惹得阿离这几天都不再逃课。

日头正挂着,集市里零零散散地只开着几家布店、蜜饯铺、云吞馆,有力的打铁声被埋进地里,连带着亮得发光的横刀;有节奏的剁肉声被藏进阿婶的厨房里,悄悄地宣告自己;正午时间段阿离他们练武的吆喝声被“人无志则不立”的诵读声盖过……

十年之后的小村子在极力掩饰自己已经复苏的事实,面对比天还大的东西,我们学会低头。

没有了教学目标的阿草也开始学着我,整日地窝在家里,最珍爱的长枪被小心地藏进落灰的床底。他常常一个人坐在院子里,目光呆呆地集中在一个点上,有时候能从白天待到月亮躲进乌云里。最后掸掸身上的灰,沉默地拿出那把银枪,用沾湿的帕子从柱身擦到枪尖,指腹贴上冰凉,微弱的刺痛在呐喊,“我还活着。”

我借着烛光绣花时,阿草就隔着不断跳跃的火苗,用晕着光的眸子跟着指尖转动,桌上的茶杯满了又满,他的嘴张了好几次又闭上,也没能发出一点声音,成了一个哑巴。

犹豫很久之后,起身,我开始磨墨,拿出一张崭新的纸,提笔,“我只知道你是阿草,我们的。”

阿草将头埋进我的脖颈,肩颈传来湿意,颤抖的身子固执地缩短距离,腰间的双手一点一点缩紧,束起的发冠掉落在地上的糊成一团的纸上,发出极轻的声音,散下的发丝沾上眼泪,是一只受伤的狐狸在舔舐伤口。

三天前,敲门声打断我的思绪,连日来的巡视让我心底突然一紧,攥住木棍,轻轻推开一点儿门缝,是阿离。我狠狠地将心放下,拉开门栓,一团纸被塞进手里,竹篓子被放在脚边。阿离用力地将门合上,落下一句,“阿娘说,我们只认学堂里的阿草师父。”

似有所感,我展平那张纸,揉散的褶皱弄乱束起的发冠,藏在布衣下的伤疤印在粗糙的纸面上,从雕刻着飞龙的宫殿里传来不容反抗的审判,“叛军同党李佑安等人流放途中私自潜逃,现悬赏黄金百两。若知情不报,杀无赦。”

我陆陆续续读了有半年的书,字我都识得,却还是看了好几遍,字里行间透出来的杀意将我裹挟住,被打断的思绪连成一条完整的线,中间只剩下一段。

抿住唇,干涩的喉咙叫嚣着解渴的东西,匆忙间,竹篓被翻倒。溅着油点的皮纸滚落出果脯,刚宰杀的野鸡和猪肉稳住翻滚的竹篓,里面还放着一把短刀,“季娘铁匠铺”歪歪扭扭地被刻在不起眼的刀柄处……

滚烫的泪水顺着脸颊润湿干燥的嘴唇,晕染开墨色的字。我忍住翻涌到心头的各种情绪,将那团皱得不能再皱的纸撕成碎片,连带着那些秘密,一起埋进树下。

阿婶她们并未读过什么大书,仁啊义啊这些东西离得太远了,握在手里的锄头、攥在掌心的铁具才是她们实实在在过活的本事。她们靠天吃饭,也靠着天认清春夏秋冬,天然地知道如何作一名质朴的人,一群生在田里、长在边塞的君子。

咽去嘴中的苦涩,用手拂去混着泪水的头发,手掌轻轻遮住阿草哭得发红的眼睛,挺翘的睫毛扇着我的心也软了起来。

等到原本塌下的肩膀挺起来,从我的腰间断断续续传来他的声音,吐出的热气隔着不厚的秋衣填补上那段空白的线。

我远远地隔着雕刻着芙蓉的窗花向南方看,粗壮的树干幻化成练武场上的打桩柱,哼哼哈哈的口号声赫然昭示着一场蓄谋已久的阴谋即将开场。

阿草还没来得及将上衣穿上,背上冒出的汗水被一下一下的打板声击碎,一道红色的板痕落下,下一道又补上,密密麻麻,直至血肉绽开,冷汗浸透下裤。

戴着高帽、穿着官服的人,随手摆弄几下手中的签子,对眼前重复了千遍玩遍的只为清白的戏码生出厌烦,只一味重复,“你可认罪?”伴随着落下的板子愈发用力,阿草剩下不多的意志告诉他,不能认罪,书上说过无错也无罪。血顺着脚凳落在地上,失去知觉的阿草被粗暴地按上手印,丢进潮湿的牢中。

堆着的干草铺上又躺进了好多人,花白着头发的、束不起发冠的、跛着一只脚的……阿草从他们夹杂在呻吟声中的对话中,零零散散地拼凑出他的罪名:逆贼同党。干裂的嘴角连轻扯一下,都能让干涸的血迹染上新的红色,赤裸裸地告诉他,姓李是他最大的罪。

一句轻飘飘的“轻摇薄役”打破了维持许久的平衡,一颗头颅的落地仍未平息天子的怒火,越来越多的人牵扯其中,势必要伪造出一场世家大族没落的戏剧,止住悠悠众口。戏演到最后的时候,李佑安作为无名的小卒也上了名单。

囚车晃晃悠悠地向北开,他们被粗长生锈的铁链串在一起,手臂毫无生气地垂在胸前,沾着盐水的长鞭夹着冷风,抽打在单薄的后背上,化脓的伤口流出不透明的液体,永远也无法结成痂。

暴乱发生得并不意外,一个踹翻馊饭的举动成为点燃愤怒的号角。没有刀,就用身体;没有盾,也用身体。生来命贱是小草,阎王殿下论高下。

生锈的铁链勒住喉咙,毫不留情地夺取呼吸;锋利的刀刃刺入胸膛,滋养出无尽的恨意。尸体堆成山,低矮的草丛变成血河,托着不屈的灵魂,摇摇摆摆地呐喊,“都说我有罪,我现在反了又能如何?”

李佑安粗糙的双手握住沉重的铁链,用力地向前甩,发出呜呜的风鸣,硬生生开辟出一条路。他上过真实的战争,手握的长枪杀的是敌,脚下踩的也是敌。血液在翻滚,许久不锻炼的骨头叫嚣着疼痛,可他偏要活。

千百年后的史书上不会有他们的字,一个“同党”就能盖住阿爹垂下去的双手、阿娘掉落进河里的身影、阿妹送进青楼时的缄默。他李佑安佑得住家国,佑不住家人。

墨色的云拢住天空时,李佑安和剩下的人孤零零地存活在这场反抗中。死去的人太多了,一个一个地走过去,拿起藏在里衣的东西,将它们尽数埋在不远的坑里,堆上厚实的土,又是一座坟,没有碑文。

沉默掩盖住悲伤,未来的路该往何处走。利落地换上官差的衣服,李佑安抓紧那把嗜血的长枪,跌跌撞撞地走进黑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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