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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页 > 胡不归 > 第 6 章

第 6 章(1 / 1)

 成堆的柴火混着干草垛燃出烈火,忽明忽暗地照亮围着一圈的人,手旁的横刀藏在暗处,都是季娘从武器库中挑出来的,打的时间并不同,样子宽度却没有丝毫区别。阿离抱着比他人还好的刀,透着火光的眼眸静静地望着不远处的墓碑,旁边又垒了一座,未立碑。

几天前,阿婶带着村子里剩下的人,不过十多个,在埋在过去的人旁边挖了一个更大的坑,坑底被冬袄、书信、砚台、竹简这样零零散散的东西填满,代表着依旧活着的人。

一年之前的战场残酷地告诉我们,捡回一个完整的尸体埋葬在生他养他的地方是件奢侈的事情。凛冬降临的清晨,没有后人会踏足这片边塞,我们的尸体会以更纯碎的方式回到生命的来处,跟徘徊在奈何桥上的人重逢。

从未衰败的彼岸花沿着冥河映在每一个人的眼中,生生不息。

边陲之地尚有胡兵,都城必定是乱成一团。与其混入灾群,顺着满街的黄金屋,卑微地乞讨吃食,饿晕在昏暗的城外,倒不如守在这里。田地带给我们质朴,沙漠滋养我们的热血,生长在这里的我们天然地热爱血擦满横刀的声音,也受得了等待一年又一年稻茬的寂寞。

开了头的弓回不了头,十多只酒杯相碰在一起,“喝!”

只一句,肃穆的氛围被热闹追到身后,早晨宰杀的猪被捆在木棒上,不断的翻滚焦黑外皮,撕开滚烫的皮,鲜嫩多汁的里肉透着粉红,香油不住地往下滴,香气一下子驱赶未知。管他老子天子闹翻神,元旦肥猪细肉到嘴来。

酒食尽了大半,去年的今天,月亮也是一样的圆,当真是“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望相似。”这还是阿草说的,柔软覆上指腹,他用一模一样的词盖住我叨叨絮絮的抱怨,轻笑声震在耳鼓,一下重过一下。我回头,推开他的脑袋,红着脖子,猛灌一口烈酒,熏得泪也滚了下来。

回暖的身子歪歪地倒在阿婶身上,眼前的火光开始模糊,手循着本能抚上胸口,还在跳动,是他的心。思绪晃晃悠悠地向前滚,若是五十年后相间,白发布满褶子的脸我未必认得,但永远挺拔的身子和腰间脱了线的香囊,我肯定会蹒跚着脚步,再一次回到他的怀抱。

乘着一叶扁舟的心绪在被浪潮扑落之前,第一次碰酒的阿离红着脸蛋安静地缩在小澄姐的怀里,怀里紧紧抱住横刀,拉着嗓子说要做大侠,要学阿草师父一样的武功,却被身后的人捏住鼻子,嗡嗡几声后又睁开眼……

黑暗笼着我,浑身懒洋洋的,竟似到了春天,骨头像是软在暖阳里,酒香勾着我不自觉地吞咽口水,后背传来有节奏的轻拍,兜兜转转又是一年。

都城的草绿了的时候,我们还停留在塞外的寒冬。有些僵硬的手握住毛笔,蘸上些墨汁,压下手腕,又落下一封信,“元月新至,余寒未消。吾辈忙于刺绣手衣,新近制成,可堪暖手。待君归时,已备十数副相候……”

折好的信纸塞进柜子里,厚厚一沓,下面的有些已经受潮了:

“君行未久,阿离啼索欲见,阿婶乃诳之曰:‘尔师行侠四海矣,待独冠修篁之日,即策马归来之时。’”

“寒柿坠地,迸溅如琼。余拾其完者,制为甜饼。小澄姊竟自阿离怀中夺其泰半。卿若归矣,恐难敌其手。”

“岁又除,庭中桃木未悬彩。吾自缚绛绦于枝,惟愿君诸事顺遂,岁岁安康。”

…………

院外的桃树没有积雪,尤待明天争春。我拿起手中绣了一半的罩子,续上针脚,屋内的香炉摇出清人的香气。

“小澄姐,你绣的还没我好,难怪阿娘说,你没好这些东西是我们的运气好。”扒拉在桌边的阿离被一脚推开,手中的罩子险些儿落在地上。他摆好身形,又拿出学究的架势,一只手在小澄姐的面前指指这儿,点点那儿,随后猛叹一口气,“噫嘘唏,孺子不可教也。”

话音落地,就被提溜上卧榻,半跪在松软的垫子上,小澄姐的手还没放下,就听见身下传来,“来人啊,造反啦。”

又惹得一阵哄笑,手上的活却没有停,百来个手罩子,棉布裹成两半,里面塞着从冬袄拆出来的棉花,薄薄一层,既暖和又不耽误手指的灵活。不同颜色、不同尺寸的堆在一起,上面绣着鸿鹄、大雁、金宝。

前几天,一个姓于的都尉只领上几十个兵卒,浩浩荡荡地在城门外驻扎好营地,帐篷破烂的挡不住寒冷,三四个人挤在一个幽闭的空间里,脚对着脚,面背着面,连翻身都是奢侈。他们白天就忙着修补漏着洞的城墙,缺块的盔甲被划出锈色,费力地攀爬竹梯。剩下些三四个人,只穿着单薄的秋衣,绑上袖口,一言不发地叠上沙袋。

我拉着阿离,看了好几天,心落回肚子里,是都城来人了。城墙上站着于都尉,边防图握在手里,混着冷风,咽下口中有些发酸的干粮。眼睛直直地看向远方的线,不见落日,那是阿草奔去都城的方向。

我费了好几题天,认清每一张风尘仆仆的脸,干燥的嘴唇裂出纹路,破烂的秋衣被尽力收拾妥当,粗糙的双手皲裂出红痕,眼神却亮得惊人,我竟在这样一个清晨看到了许多初升的太阳。

初升的东西总是很脆弱,我将阿离拉回家,决心为他们做些什么。用惯了铁刀的手碰上刺绣,着实难为了阿婶季娘她们很久。银针扎进指头多了,简单的针脚也就学会了。学堂彻底关了之后,阿离友和他们也被拎着学。

到底是人小脑子转得快,没比桌子高上多少的人荡着双脚,不消片刻,便是一个果脯。我原本想换些东西放上去,但甜腻在唇齿间的口感也许能让他们好受些,至少肚子是实实在在填报了。

小澄姐打着趣问阿离现在大侠梦变成图案了,可难过。他难得地端正好坐姿,脚也不晃了,径直地看向我,“小安姐的手绣得了鸳鸯戏水,也绣得了大雁北归。我的手自也是握得住横刀笔墨,拿得起针线绣花。”

稚嫩的声音砸在地上,每一个重击都在残忍地告诉我,阿离,也长大了。眼眶微微地染上酸涩,我伸手轻抚阿离的头发,长了不少,再过几年,便可束冠了。

手罩子包裹住吹得泛白的伤口,于都尉他们沉默地接过这些东西,转身,军令之下,几十个人齐齐地向我们行礼,双手作揖,在战场上从不弯的腰低了大半。冬风穿过高低不齐的空隙,幻化成春日里的和风,藏住凶残,向这边塞上单薄的身影低头。

我接下谢意,半曲身子,回礼,送给迟了一年,也早了很久的人。

院子里的桃树挂上火红的灯笼,于都尉、阿婶、季娘、阿离……坐在地上,酒壶零落在脚边,香气惹得满树的红绸子向外飘。

胡不归,胡不归,君不归,未敢走;非媒妁之约,非父母之言,是心未归,步未止。

我眺望城门,静等骑着马、挑着银枪的人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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