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婆姓陈,七十四岁,住在老城区一栋墙皮斑驳的筒子楼里。
她牵着那只叫“煤球”的黑猫来工作室时,脸上每一道皱纹都写满不情愿。
“不是我要来的。”陈阿婆声音硬邦邦的,像晒过头的豆子,“是这猫……不吃饭。邻居说你们能治,我就来看看。
治不好我就扔了。”
煤球——一只通体乌黑、只有四只爪子是白色的踏雪猫——乖乖蹲在陈阿婆脚边,仰头看她,金绿色的眼睛里全是依恋。
江静书注意到了阿婆手上的旧疤:左手虎口处,几道淡白色的、深刻的抓痕。
她蹲下身,手还没碰到煤球,一段交织着恐惧与温柔的复杂情绪就涌了过来。
“我爱她……可她不知道……”
然后是画面——
六十年前,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蹲在弄堂里,试图抚摸一只玳瑁猫。
猫受惊了,爪子挥过,血珠立刻渗出来。女孩吓呆了,捂着伤口跑回家。
“叫你玩野猫!活该!” 母亲正在做饭,头也不回。
“死了算了,省心!” 父亲在喝酒,醉醺醺地骂。
没人带她去打疫苗。
女孩缩在床角,整整一个月都在发抖——她听大人说过狂犬病,听说会怕水、会发疯、会死。
每个夜晚她都梦见自己口吐白沫,醒来时枕头是湿的。
老天保佑,她没事。
但从此,她怕猫,怕所有的猫。
看到猫就绕道走,听到猫叫就心跳加速。
画面快进到三个月前。
暴雨夜,陈阿婆倒垃圾时,在垃圾桶边发现了一团湿透的、瑟瑟发抖的小黑煤球。
猫才两个月大,眼睛糊着脓,身上爬着跳蚤。
“走开!”阿婆下意识后退。
但小猫跟了上来,用尽力气蹭她的裤脚,发出微弱的叫声。雨越下越大。
阿婆站了很久,最终骂了一句:“作孽!”然后用报纸裹起小猫,揣进了怀里。
“它有滴虫。”兽医检查后说,“要吃药,要隔离,会传染。”
“那就不治了!”阿婆转身要走。
煤球在笼子里虚弱地“喵”了一声。
阿婆的脚步停住了。
她背对着笼子站了很久,肩膀微微发抖。
最后,她掏出一个旧手绢包,一层层打开,数出几张皱巴巴的钞票:“治。能活就活,不能活……算它命不好。”
治疗持续了两周。
阿婆每天给煤球喂药、滴眼药水、清理猫砂。
她总是板着脸,动作却很轻。喂药时说“苦死你”,却偷偷在药片外裹一层营养膏。
清理猫砂时骂“臭死了”,却把猫砂盆放在通风最好的窗边。
煤球一天天好起来。
它开始黏着阿婆,在她织毛衣时趴在她腿上,在她做饭时蹲在灶台边,在她睡觉时悄悄钻进被窝——又被阿婆拎出来:“下去!脏!”
但它知道,每次被拎出来,阿婆都会在沙发上铺条旧毯子,拍拍:“要睡睡这儿。”
江静书睁开眼睛,眼眶发热。
她看向陈阿婆——老人正别过脸,假装在看墙上的画,但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虎口的那道旧疤。
“阿婆,”江静书轻声说,“煤球很爱您。”
“爱什么爱!”阿婆立刻反驳,“畜生懂什么爱?它就是没地方去,赖着我。”
煤球“喵”了一声,声音很委屈。它的意念传来:
“我懂。我知道她怕猫,我知道她手上的疤。
所以我不敢扑她,不敢抓她,连玩都轻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