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伴娘团的单子,像接下了一份沉甸甸的军令状。那点因优秀奖而燃起的微弱信心,迅速被巨大的压力所取代。五个人,婚礼前夜必须全部完成,要求风格统一又略有区别,预算却极其有限。
王姐的朋友,那位准新娘,通过微信发来了她心仪的风格参考图——是那种看起来很仙很复杂的蕾丝雕花加钻饰款式。我的心一下子沉到了谷底。这远远超出了我目前的能力范围,材料和工具也远远不够。
我握着手机,手心冒汗,斟酌了许久字句,才小心翼翼地回复,委婉地说明那种风格的复杂度和成本,并附上了几张我近期练习的、更偏向简约艺术风的设计图,包括那次获奖的“破茧”演变版。
等待回复的那几分钟,无比煎熬。我怕失去这来之不易的机会,更怕对方失望。
好在,准新娘似乎很好沟通。她看了我的图,回复道:“咦?这种好像也挺特别的!和常见的都不一样!只要五个伴娘站在一起效果统一好看就行!预算实在有限,就按你的想法来,我相信王姐的眼光!”
悬着的心稍稍落下,但压力丝毫未减。信任,有时候是比具体要求更重的负担。
接下来的日子,我进入了前所未有的备战状态。餐馆的工作不能丢,所有的休息时间、下班后的时间,全部被挤压出来。我在阁楼上铺开阵势,林淼淼是我唯一的助手和模特。
我们反复讨论设计。最终定下的方案是基于“破茧”概念的延伸,主题定为“新生”。以柔和的裸粉或香槟色打底,在甲面勾勒出极其纤细的、破土而出的新芽或舒展的嫩叶线条,用极细的金线点缀叶脉,个别指甲上点缀一颗微小却闪亮的珍珠,象征露珠或希望的结晶。
设计定下来只是第一步。真正的挑战是技术和效率。要在有限的时间内,在五个人的手上实现稳定且高质量的输出,对我而言是巨大的考验。
我开始了疯狂练习。林淼淼的十根手指头几乎没歇过,各种颜色的底胶、练习胶覆了一层又一层,指甲被打磨得越来越薄。她疼得直抽气,却始终咬着牙说:“没事,你练!熟能生巧!”
老板和厨师看我们的眼神更加古怪了,但或许是因为上次我“英勇护柜”的行为,老板也只是嘟囔两句“别把阁楼点了”,没再多加干涉。
时间一天天逼近。我终于赶在婚礼前三天,用那笔“优秀奖”奖金和之前所有的积蓄,咬牙订购了足够量的、质量稍好一些的甲油胶和必需的饰品,以及一套更专业的消毒工具。看着银行账户几乎再次清零,我的心像是在滴血,但我知道,这是必要的投资。
婚礼前夜,我终于见到了五位伴娘。她们挤在王姐家不大的客厅里,叽叽喳喳,充满了兴奋和对明天婚礼的期待。看到我拿出工具,她们好奇地围过来,但眼神里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和怀疑——这个看起来沉默寡言、甚至有些土气的小姑娘,真的能行吗?
压力像实质般压在肩头。我深吸一口气,努力忽略那些目光,专注于眼前的第一双手。消毒、打磨、修形、涂底胶……步骤我已经在脑海里演练了无数遍,但真正操作时,手还是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尤其是在画那些精细的嫩叶线条时,呼吸都屏住了,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
客厅里聊天说笑的声音很大,光线也不如阁楼上那盏昏黄的灯泡集中。各种干扰让我几次下笔不稳,不得不卸掉重来。进度远远落后于计划。
第一位伴娘已经开始有些不耐烦,频繁地看手机。我的心越来越慌,越慌就越容易出错。
“大家安静一下!”林淼淼看出了我的窘境,突然提高声音对伴娘们说,“我们小江师傅做的是精细活,需要特别专注,咱们稍微小点声,让她能发挥最好水平,明天你们才能美美的呀!”
伴娘们愣了一下,随即善意地笑了起来,声音果然放低了许多。准新娘也过来打圆场:“对对对,我们都安静点,别打扰艺术家创作!”
气氛缓和了一些。我感激地看了林淼淼一眼,定了定神,重新投入。慢慢地,我找到了节奏,手的稳定性也增强了。当第一双手完成,在灯光下呈现出那种清透又带着细致金线的效果时,几位伴娘都发出了惊喜的低呼。
“哇!好看哎!比图片上还好看!” “好精致啊!感觉好特别!”
肯定的声音像最好的安定剂。接下来的过程顺利了许多。我完全沉浸在了工作中,忘记了时间,忘记了疲惫,眼里只有那一方方小小的甲床,和笔下逐渐成型的、充满生机的图案。
从傍晚一直做到了凌晨。客厅里渐渐安静下来,伴娘们有的靠着沙发睡着了,有的在低声聊天。只剩下烤灯运行时细微的嗡嗡声,和笔刷划过甲面的极其轻微的沙沙声。
当最后一笔顶油涂完,放下笔刷的那一刻,我几乎虚脱。腰背僵硬得像一块铁板,脖子酸痛得无法转动,右手指因为长时间握笔而微微痉挛。
但看着五位伴娘手上在灯光下熠熠生辉、统一又各具巧思的指甲,一种难以言喻的成就感汹涌而来,冲刷掉了所有的疲惫。
“太漂亮了!”准新娘仔细看着每一个人的手,由衷地赞叹,“真的辛苦了!小江师傅,你太厉害了!”
她爽快地支付了约定的费用,甚至多塞了一百块钱给我:“辛苦费!必须收下!明天她们肯定是全场最漂亮的伴娘团!”
握着那沓比预期更厚的钞票,指尖传来真实的厚度和温度。那一刻,所有的付出和坚持,仿佛都有了沉甸甸的分量。
和林淼淼拖着极度疲惫的身体回到餐馆阁楼时,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我们甚至没有力气说话,互相看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极度的倦怠,以及一种共享的、无声的喜悦。
我把赚来的钱数了一遍,仔细收好。这一次,它们不再仅仅是通往未知未来的盘缠,而是对我今夜具体付出的回报,是我凭借技艺获得的、实实在在的认可。
虽然身体累到了极限,但精神却有一种奇异的亢奋。我躺在冰冷的阁楼地板上,看着窗外渐渐亮起来的天空,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觉到——我好像,真的可以靠这双手,挣脱点什么。
这次成功的“初啼”,虽然没有改变我洗碗的身份,没有填平我与母亲之间的鸿沟,甚至没有让我的存款达到一个可观的数字。
但它在我心里投下了一颗种子。一颗名为“可能”的种子。
它告诉我,那扇通往另一个世界的大门,并非完全紧闭。只要我足够用力,或许能撬开一丝缝隙,看到一点……不一样的光。
虽然微弱,却真实地照亮了脚下的……
一寸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