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的风裹着蝉鸣,在临川大学校园的每一个角落里里回荡。
分开之后,程棠和林书影仍旧走在同一片校园,却像两颗沿着不同轨迹旋转的星球,明明同在一片天空,却再没有交点。
程棠把自己投进文字里,几乎到偏执的程度。她开始用最原始的纸笔写作,用那支刻着Melos的签字笔。夜深人静的自习室,窗外的路灯把桌面切成一小块亮白,其他地方都浸在如墨一般的漆黑里。她埋着头,笔尖在稿纸上沙沙作响。写到情绪陡然汹涌的时候,她会停下来,手指在稿纸上攥出一道道褶皱。眼泪到了眼眶,却硬生生逼回去。她拒绝在纸上写“痛苦”与“失去”,那太直接。于是她写美术馆高高的玻璃穹顶,写寒风中的那一节暖色围巾,写灯塔和大海的无言对视。
她知道,这些都是替身。
真正的名字,她不敢落笔。
久而久之,她的文字开始发生变化。不再是日记式的呓语,而是带着锋芒的叙述。
那些小小的意象,被她排列在句子之间,像一面暗暗撑起的墙。有时,她会一口气写到天亮。晨光顺着窗台爬进来,她抬头时,眼底全是红血丝。
那一刻,她忽然觉得自己像是在与命运比拼耐力。谁先眨眼,谁就输了。
她的作品开始一篇篇见稿。公告栏里关于她的表彰越来越多。人来人往,许多人驻足带着对她的羡慕和称赞。
程棠站在人群之后,感觉到自己的勇气一点点慢慢充满自己的胸膛。她明白,写作对她来说从来不只是表达而是唯一能握住的武器。
它不能把某个人带回来,却能让她不再轻易被击垮。
与此同时,林书影在另一端的世界闪光。
法律系的课堂里,她回答问题时思路清晰逻辑如刀。每一次的竞赛得奖的名单里都必定有她的出现。
程棠经常能在校园新闻的推送里看到一些林书影模拟法庭中精彩的表现。屏幕上的人背影挺直,仿佛与世界对峙而不退让。她盯着那画面,手不自觉攥紧了笔。
那段时间,她们像两条平行河流。
一个在文字里沉沦,把爱与痛转化为句子;
一个在法庭上锋芒毕露,把冷静与锐利化为武器。
她们都在努力,都在被人看见。可那光,却再也不是彼此照耀的方向。
六月的临川大学,空气里的花香有一种潮湿的甜味,像要把整个夏天都推向沸点。
毕业典礼这天,操场被彩带与横幅装点得热闹非凡。主席台上,校长致辞声音高昂,台下穿着学位服的学生们笑着喊着,合影的快门声一阵接一阵。
程棠穿着那一身宽大的学士服,戴着方帽,手里抱着鲜花,被同学拉着拍合照。有人笑着起哄:“程棠,以后出书要记得给我们签名啊!”她也笑,眼睛弯起牙齿在阳光下闪亮。但在镜头快门落下的一瞬,她心里又陷入了史无前例的空虚。
典礼的热闹像是一场盛大的幻象。程棠融在其中,笑容一张一张被定格,却在心底默默等待着一个根本不会出现的目光。直到她走下主席台,鲜花压在怀里仍旧在寻找那个熟悉的身影。她在人群里扫视,就在这时,她的眼神忽然一滞。
看台的阴影下,有一个人。那身影远离人群安安静静地站着,黑色长发被风吹起一角。她穿得低调简单,戴着一副深色墨镜,却仍旧在人群之外显得分外明显。林书影。
隔着人海和喧嚣,程棠仿佛能感受到那双眼睛落在自己身上的重量。她的唇微微动了一下,像是说了什么。
程棠看不清,很想飞奔过去,但双腿却像被灌了铅一样不能移动半分。
下一秒,典礼的掌声又响起,欢呼盖过一切。
等程棠鼓起勇气想要挤出人群去确认时,看台下已经空了。
林书影走了。
她来过,却没有停留。
那天晚上,寝室一片喧嚷,同学们在收拾行李,拍最后的合照,唱着跑调的告别歌。程棠靠在窗边,怀里抱着那束已经有些蔫了的花。风从窗外吹进来,花瓣掉落,静静落在她的膝头。她闭上眼,心里一遍遍重复着那个身影。她明白有些人注定只能在远处相望。近一步,就会粉碎。
那一夜,程棠几乎没有睡。在笔记本上写下四个字:
“隔岸相望。”
她知道,那是她和林书影之间唯一的姿态。
毕业离开大学后,程棠第一次真正感受到“告别”是怎样的重量。
校园之外的世界,不再有人替她规划,不再有人给出框架。她必须自己走。
那段时间,她几乎把全部心力投入到写作。
第一本小说终于在一个小出版社出版。
书的封面并不起眼,评论也褒贬不一。有人在豆瓣上写:“稚嫩,但真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