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是一片沉浮的海。

温年觉得自己被困在一个密不透风的玻璃罩里，外面是滔天的巨浪，而他只能无力地在其中漂浮，时而被抛上浪尖，时而又被狠狠砸入深不见底的海沟。

无数混乱的碎片在他眼前飞速闪过。

会议室里那片骤然降临的黑暗，身体失重下坠的恐惧，还有……最后那一刻，将他整个人都包裹起来的、带着灼人温度的怀抱，和那一声贯穿耳膜的、属于顾凛川的惊惶低吼。

“温年！”

那声音像是一道锚，将他即将彻底散架的意识，强行固定在了这片混沌的风暴里。

他觉得自己很冷，像是赤身裸体地躺在万年不化的冰川上，寒气从骨头缝里丝丝缕缕地往外冒。可同时，他又觉得很热，身体里仿佛燃着一盆永不熄灭的炭火，要将他的五脏六腑都烧成灰烬。

冰与火的极致撕扯中，他感觉有什么东西，带着一丝凉意，轻轻地落在了他的额头上。

那触感很轻柔，带着湿润的水汽，缓慢地、一下一下地，擦过他滚烫的皮肤。从额头，到脸颊，再到汗湿的脖颈。

那股清凉像是一剂迟来的镇定剂，让他那被高热折磨得几近崩溃的神经，得到了一丝微不足道的喘息。

是谁……

温年的眼皮重得像有千斤，他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勉强地，掀开了一条细小的缝隙。

眼前的世界是模糊的，重影晃动，像是隔着一层被水汽浸透的毛玻璃。

光线很暗，只有床头一盏小小的台灯，散发着一圈昏黄而又温暖的光晕。

他看到了一张床，很软，他正躺在上面。周围的环境很陌生，不是他的公寓，也不是公司的宿舍。房间的装修风格简约到了极致，黑白灰的色调，透着一股和他格格不入的冷硬。

空气里，除了那股他已经无比熟悉的雪后松木香之外，还夹杂着一丝淡淡的消毒水的味道。

然后，他的视线，终于在那片模糊的光影中，找到了焦点。

一个人影，就坐在他的床边。

那个人影很高大，即便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也带着一股无法忽视的压迫感。

是顾凛川。

温年的心脏猛地一缩，大脑瞬间清醒了几分。

他看到顾凛川脱掉了那身价值不菲的西装外套，只穿着一件黑色的衬衫，袖口一丝不苟地挽到了手肘处，露出线条流畅而又充满力量的小臂。

他一手端着一个白瓷盆，另一只手正拿着一块白色的毛巾。

此刻，那块毛巾正贴在他的脸上。

顾凛川的眉头紧紧地锁着，那张在商场上杀伐果断、永远都覆盖着一层寒霜的脸上，此刻正流露出一丝极其罕见的、混杂着焦躁与专注的情绪。

他的动作很生硬。

甚至可以说，有些笨拙。

他拿着毛巾，力道控制得并不好，有时候太重，有时候又太轻。擦拭的轨迹也毫无章法，像是完全不知道该从哪里下手。

这个掌控着庞大商业帝国，一句话就能决定无数人命运的男人，此刻，却被一块小小的、用来物理降温的湿毛巾，给彻底难住了。

这个认知，让温年感到一种巨大的、近乎荒谬的违和感。

他想开口问些什么，问这是哪里，问他为什么会在这里。可喉咙里却像是被砂纸狠狠磨过一样，又干又疼，一个音节都发不出来。

他只是这么看着，看着顾凛川拧干毛巾，再用手背去试探盆里的水温，然后又一次，动作生硬地给他擦拭着滚烫的皮肤。

那双曾经在会议上翻阅过上亿合同的手，此刻却沾染着水渍，做着最寻常不过的、照顾人的事情。

温年的意识终究还是敌不过那排山倒海般袭来的疲惫，那条好不容易才睁开的眼缝，又缓缓地合上了。

在再次坠入黑暗之前，他感觉到，顾凛川的动作，似乎比刚才，要轻柔了一些。

不知过了多久，温年再次从昏睡中醒来。

这一次，他感觉比之前要好了一些。虽然身体依旧酸软无力，但那种被烈火焚烧的感觉，总算是消退了不少。

他缓缓睁开眼，房间里依旧只有那盏昏黄的台灯亮着。

身边有轻微的响动。

他偏过头，看到顾凛川正端着一个碗，朝他走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