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拉成了一根绷紧到极致的弦。
办公室里那昏黄的灯光,此刻也似乎失去了所有温度,冰冷地倾泻下来,将地上的那些白色报告映照得愈发惨白刺眼。
温年就那么僵硬地站着,一动不动,像一尊被瞬间风化的石像。
那句话,像两颗裹挟着冰渣的子弹,精准地射入了他的心脏,然后在他温热的胸腔里轰然炸开。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思维能力似乎都在这一瞬间被彻底剥夺了。他只能怔怔地看着眼前这个男人,看着他那张在阴影中显得格外苍白的脸,和他那双……第一次,卸下了所有冰冷伪装的眼睛。
那双眼睛。
里面没有了往日那种高高在上的、令人不敢直视的锐利与压迫,也没有了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与疏离。
有的,只是深不见底的、浓得化不开的疲惫。
就像一片被永夜笼罩的、寸草不生的荒原。
在那片荒原的最深处,温年甚至还看到了一丝……他从未在这个男人身上见过的,近乎于乞求的,脆弱。
那丝脆弱,像一根最细微的、看不见的针,就那么毫无预兆地,轻轻地,却又无比精准地,刺在了温年那颗早已混乱不堪的心上。
不疼。
却酸涩得让他几乎要落下泪来。
温年看到,顾凛川就那么安静地坐在那张巨大的办公桌后面,沉默地与他对视着。良久,男人那性感的喉结,在昏暗的光线下,极其缓慢地上下滚动了一下。
他似乎是想说些什么,却又像是在组织着某种极其艰难的语言。
最终,他还是开口了。
那声音,比刚才还要沙哑,像是被粗粝的砂纸狠狠地打磨过一样,每一个字,都透着一种被逼到绝境的坦然。
“我承认,”他说,“让你留在这里,是我的私心。”
轰——
这句话,像是一颗投入死寂深潭的巨石,在温年那早已是一片空白的脑海里,激起了千层巨浪。
私心?
什么……私心?
温年猛地睁大了眼睛,他不敢置信地看着顾凛川,嘴唇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着,却一个字也问不出来。他感觉自己的心脏,正在不受控制地,一下一下,疯狂地擂动着胸膛。
而顾凛川,在说出那句话之后,便缓缓地从那张象征着权力和距离的办公椅上,站了起来。
他绕过宽大的办公桌,迈开长腿,一步一步地,朝着温年走了过来。
皮鞋踩在地毯上,依旧是那种沉闷而压抑的声响。
可这一次,温年却没有再感觉到丝毫的恐惧和压迫。他只觉得,随着那个高大身影的不断靠近,一股无形的、沉重得几乎能将人压垮的悲伤,也正铺天盖地地朝着他席卷而来。
顾凛川最终在距离温年只有一步之遥的地方,停下了脚步。
这个距离太近了。
近到温年甚至不需要抬头,就能清晰地看到男人衬衫领口那因为紧张而微微收缩的颈部线条。
近到他能闻到,从男人身上散发出来的那股熟悉的、清冷的雪松气息里,此刻正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苦涩的药味。
也近到,他能清楚地感受到,那两道灼热得几乎要将他洞穿的目光,正死死地,一寸不落地,锁在他的脸上。
温年下意识地就想后退。
可他的身后,就是那张冰冷的茶几和散落一地的、触目惊心的诊断报告。
他退无可退。
他就这么被男人用一种近乎于禁锢的姿态,困在了原地。
然后,他就听到顾凛川用一种比刚才更加缓慢、也更加清晰的语速,一字一顿地,继续说了下去。
那每一个字,都像是一块被烧红了的烙铁,狠狠地,印在了温年的心上。
“我试过所有方法。”
男人的声音里,带着一种温年从未听过的,深入骨髓的疲惫与绝望。
“顶尖的医生,最新的药物,市面上所有号称能助眠的东西……”
“都没有用。”
他说到这里,微微停顿了一下。
温年看到,男人的胸膛,在那一刻,有了一个极其剧烈的起伏。他的呼吸,也骤然变得沉重了起来,像一头被困在牢笼里许久、即将力竭的野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