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语气带着很明显的迟疑和好奇,尚青云听出来了,脚步没停,侧头瞥了他一眼。
路灯的光线勾勒出少年略显局促的侧脸轮廓,耳朵尖似乎有点泛红。
尚青云沉默一阵,抬起没受伤的那只手,不轻不重地拍在他后脑勺上,发出“啪”一声轻响。
“不准早恋。”她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但带着点不容置疑的警告意味。
尚明远“嗷”了一声,揉着脑袋,没敢再问。
/
五月底,队伍出发前往德国杜塞尔多夫,参加世乒赛。
尚青云本来不在参赛名单里,但李隼却力排众议,把她也塞进了随行人员名单。
老头给的理由很直接:“你闲着也是闲着,出去看看别人怎么打的,顶尖选手现在什么套路,别光闷着头自己练,闭门造车能造出什么名堂?”
可怜尚青云还真的以为他给自己放个假散心。
/
出发前一天,队里组织拍集体宣传照,请了专业的造型团队,阵仗不小。
大家统一的墨蓝色西装,女生配丝巾,男生打领带,不像参加世乒赛,像要集体去哪个银行应聘。
化妆间里闹哄哄的,尚青云被一个戴着黑框眼镜的年轻女造型师按在椅子上,脸上被仔细地扑了层粉底,化了淡妆,眉毛被修得更加利落,嘴唇也点了些裸色系的唇彩。
她的头发长了不少,已经能勉强在脑后盘起来。造型师想给她弄个更复杂的发型,她嫌麻烦,自己随手抓了几下,盘了个松松的丸子头。
她看着镜子里那个难得显得有点正式、甚至可以说得上清丽的自己,不太习惯地扯了扯嘴角,感觉有点陌生。
男队员那边更是混乱一片。
打领带对大多数从小泡在球馆里、生活技能点主要加在握拍和发力上的男生来说,其难度系数不亚于打一场世界级的决赛。
会打的人没几个,李隼是其中之一,但他似乎只精通给自己打。于是每次遇到这种需要正装的场合,就出现一个堪称奇特的景观。
一群在世界赛场上叱咤风云的世界冠军,此刻却像小学生一样,捏着自己的领带,排着不算整齐的队伍,依次走到李指导面前,把自己的领带递给他,让他挂在自己脖子上系好,再原样小心翼翼地套回去。
尚青云整理好丝巾,确保它服帖地待在领口,一转头,就看见樊振东拿着条领带,站在略显拥挤的过道里,目光正投向被队员们围在中间、忙得不可开交的李隼,眉头微蹙,似乎在估算要排多久的队才能轮到自己。
她几乎没怎么犹豫,穿过三三两两交谈或整理衣装的队友,走到他身边,拍了拍他胳膊。
“过来,”她说,“我给你打。”
樊振东愣了一下,转过头看她。
她脸上带着刚化完妆的淡彩,皮肤显得细腻光洁,眼睛因为眼线的勾勒显得格外亮,黑白分明。
周围是鼎沸的人声,队友们的笑闹,造型师提高音量的指挥,衣服摩擦的窸窣声。
但在他和她之间,仿佛突然隔出了一小片安静的区域,那些喧嚣都成了模糊的背景音。
他没说话,只是顺从地微微低下头,把手中质感顺滑的领带递给她。
尚青云接过领带,手指绕过他挺括的白色衬衫衣领。
她只看过几次爸爸打领带,所以动作不算特别熟练,带着点生涩,但步骤清晰,交叉,翻转,穿过,收紧。
冰凉的丝质领带面料在她指尖滑动,她的指尖偶尔不经意地、轻轻地擦过他颈侧的皮肤,带着微凉的、羽毛般的触感。
樊振东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化妆品香气,混着她本身那种干净的、像是阳光晒过皂角的清冽气息。
他垂着眼,视线落在她近在咫尺的脸上,落在她微微颤动的、长而密的睫毛上,和眼角下方那两颗他无比熟悉的、浅褐色的小痣上。
领带结在她手中慢慢成型,一个不算特别标准但足够周正的温莎结。
她用手指轻轻推着结体,将它调整到领子正中位置,又仔细拉了拉领带的两端,让结看起来更挺括。
“好了。”她说,然后松开手,抬起眼。
两人的目光在充满发胶和香水味的空气里短暂相接。他看到她清澈的瞳孔里映着顶灯的光点,也映着自己的缩影。
周围的一切喧嚣仿佛在这一刻被按下了静音键,时间流速变得缓慢。
樊振东感受到领带结带来的轻微束缚感,以及残留在颈侧皮肤上的、她指尖的微凉。
他很低地应了一声,声音有些发紧: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