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不知道为什么,对着樊振东,这句带着自嘲和苦涩的话就这么溜了出来。
樊振东抬起头,看向她的眼睛。
他的眼神很沉,没什么波澜,但看得特别认真,好像要确认她话里有多少是真不在乎,有多少是硬撑。
病房里一时陷入沉默。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车辆声,和医疗器械轻微的滴答声。
尚青云被他看得有点不自在,垂下眼,手指无意识地抠着被角。
气氛平和,甚至令她难得的放松下来,于是这些天强压下去的种种情绪,医生的诊断、队友的安慰、对未来的恐惧、还有那种挥之不去的无力感,突然在这一刻失去了控制。
像涨潮的海水,猛地涌了上来。
鼻子毫无预兆地一酸,视线迅速模糊。
她赶紧低下头,不想让他看见,骂了一句自己没出息。
可眼泪根本不听使唤,大颗大颗地往下砸,落在蓝白色的被子上,发出细微的“噗嗒”声,很快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
她手忙脚乱地用手背去擦,越擦越多,越擦越急,喉咙里抑制不住地发出细小的、哽咽的声音。
她觉得自己这样很丢人,一点都不像原来那个自己,可就是控制不住。
这种脆弱和狼狈,让她更加难堪。
樊振东显然没料到这情况。
他身体僵了一下,看着她在那里徒劳地跟自己的眼泪较劲,肩膀微微发抖,像个迷路了找不到家的小孩。
他沉默了几秒,然后站起身,抽了几张床头柜上的纸巾,自己绕到床的另一侧,靠近她哭泣的那边。
他靠得很近,羽绒服面料发出轻微的摩擦声。
近的尚青云能感觉到他带来的微弱气流和一丝外面的凉意。
他伸出手,没有直接碰她的脸,而是用纸巾,动作有些笨拙却异常轻柔地,去蘸她脸上的泪痕。
他什么也没问,什么也没说。
这种沉默的、不带任何评判的靠近,反而像打开了某个闸门。
尚青云一直紧绷的、强装镇定的那根弦,彻底断了。
她觉得自己像一艘在风暴里飘摇了好久的小破船,终于看到了一个可以暂时停靠的港湾。
也顾不上什么丢不丢人,合不合适了,她几乎是凭着本能,向前一倾,将额头抵在了他微凉的羽绒服上,然后,整个人的重量都靠了过去,脸深深埋进他的颈窝。
这个动作做得有点猛,牵扯到伤处,她疼得抽了口气,但依旧没有松开。仿佛这里是她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没有什么原因,她需要一个可以完全信赖的人,需要一次毫无保留的情绪宣泄,需要一次放松的相处。
于是樊振东来了。
羽绒服的面料摩挲着她的脸颊,带着他身上干净的气息和室外的冷冽。
埋首其中,外界的一切好像都被隔绝了。
她终于不再压抑,放任自己嚎啕大哭起来,哭得毫无形象,肩膀剧烈地颤抖,眼泪和鼻涕估计都糊在了他那件羽绒服上。
这些天积攒的所有惶恐、不安、委屈、不甘,还有对那片混沌未来的巨大恐惧,都随着泪水汹涌而出。
樊振东被她这突如其来的动作撞得微微后退了半步,但很快就稳住了。
他举着纸巾的手停顿在半空,然后缓缓放下。
他没有推开她,也没有说什么“别哭了”之类的废话,只是顿了一下,然后抬起手,轻轻地,拍着她的背。
一下,两下,像哄小孩一般耐心,却又沉默着。
尚青云哭的抽噎,断断续续接不上气,身体还在止不住的发抖。
她那时候的第一个念头,是如果自己不能再打球,还不如干脆死在那场车祸里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