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名叫向明颂的女吏脸色黯然了一瞬:“这么些年过去了,差点忘了自己也是过了科举,写过锦绣文章的。”
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向明颂立刻调整神色,仍是一副轻盈的笑意:“瞧我,怎么说起这些了,大人你自己说要请我,可不许反悔。”
程智仪的眼神在向明颂双眼间徘徊片刻,开口:“我从不食言。”她语气坚定,却不只说的风潇阁。
——
长宁公主自那天两人见面之后,便直接一道谕旨将程智仪调去了御史台。朝中官员对公主的动作十分惊讶,自女子入科以来,还从未有任朝官者,这一下子将程智仪从小小的校书郎提为侍御史,对那些朝中老臣而言,简直是倒反天罡。据说,薛相听闻消息后直接晕了过去。
说女子不适合作朝官的、说公主跋扈任性的、还有念着祖宗纲常的奏疏,纷纷被递到了圣人案前。
长宁殿下深受圣人器重,是圣人和娘娘唯一的血脉,长宁公主的谕旨未必就不是圣意。有些善揣摩上意者,便收了声。但世家一系的官员还是坚决表示,不与程智仪同朝共事。
但几日过去,明宁帝并未有任何表态。
至大朝会前,薛相安排了人要在今日早朝上启奏,准备让圣人迫于压力让步。
入殿前,程智仪自然招来不少眼光。
尤其是来自老丞相的,他冷冷地看了一眼身着六品官服的程智仪,哼一声拂袖而去。
程智仪眼观鼻鼻观心,并不理会旁人的目光。她将袖中笏板收好,正了正衣领,迈入殿中。
阍人高声唱朝,官员鱼贯而入,文武分列而立。程智仪跟在文官列的末尾,头上带着女官的钗冠,绶带从两侧垂下,在人群中格外显眼。
青雀钗冠栩栩如生,振翅欲飞,似乎就要口吐清啼。
“有事启奏——
无事退朝——”
阍人话音刚落,不待薛相安排好的人出列,便听一道清脆坚定的声音:
“臣程智仪有本要奏。”
此言一出,殿内哗然,众官员没料到这程智仪竟有这样一副硬骨头,硬顶着薛相他们也要在第一次朝会上出风头。
明宁帝面上稍有惊讶,但很快压了下去,四平八稳地问她:“何事?”
“臣要弹劾驸马都尉韩横,奉主无状,骄横跋扈,害死了长乐殿下。”程智仪的声音不大,但殿内的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小小女子,竟敢信口雌黄?!圣人,长乐殿下同犬子向来琴瑟和鸣,公主乃是龙子凤孙,纵然英年早逝,也绝不应被人拿来做筏子。”一个身材五短,但十分精干的中年人开口,恨恨往她的方向看了一眼。这便是驸马爷的父亲,韩冠清。
说到早逝的长乐公主,明宁帝眼中闪过痛意。这是他的同胞兄弟晋王留下的唯一血脉,不免动容。胞弟夫妻早逝,只留下一个女儿,皇帝怜惜侄女孤身一人,便收养到宫中,封为公主,同亲生女儿长宁一处长大。只是当初,为她指婚的时候,考虑到朝局出降韩家,他一直深感愧疚,只能从物质上对她更好些,但好在侄女对韩横一往情深,让他好歹能宽慰一二。
可如今……
“韩中丞连话都未听完便如此反应,莫不是心虚?”长宁冷笑出声。
“臣不敢,只是……”
“不敢就把嘴闭上!”长宁一反平时的温和退让,十分凌厉的态度让韩冠清心中激跳,那不争气的儿子莫不是真的胆大包天到谋害公主!
“陛下、殿下明鉴,臣并非胡攀乱咬,臣有证据。”程智仪不慌不忙,从袖中取出事先准备好的奏疏,双手举过头顶:“请陛下过目。”
“呈上来。”
天子身边的袁大监立马走到程智仪身边,客气地将她手中的奏疏接过。
二人交接时,程智仪开口提醒:“袁大监,当心。”
另一边的韩冠清冷汗涔涔,不断向薛相使眼色求助,但薛相根本不曾看他一眼。
大殿中静得出奇,再不见方才的嘈杂。
啪——
明宁帝手中的奏疏掉在案上。只见他浑身颤抖,面色惨白,身子摇摇欲坠,可声音仍颇具威严,含着隐怒:“传朕旨意,将韩横收入宗正寺候审!”
此话一出,众人立刻跪地再拜,高呼圣人息怒。韩冠清更是面如土色。
——
金吾卫的人到韩府时,韩横正搂着自己的爱妾沉在温柔乡里。他本来就不是个做官的料子,靠着驸马的身份挂个清闲的职,谁敢催他这个皇亲国戚按时上值。
被从床上拽下来的时候,韩横连衣服也没穿整齐,就被架着出去。
“不长眼的东西,知道爷是谁吗?敢上爷的地盘撒野了?”就算是半清醒,他嘴上也不饶人。
一枚鱼符递到他面前,上书宗正二字。
“宗正寺办案。”
韩横顺着抬头看去,一张美人面跃入眼中,正是程智仪在笑,酒气一下去了一半。
她穿着官服,显得清正而不可攀。韩横的心陡然沉下去。
“带走!”程智仪说完便转身出去,仿佛不愿意同他多待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