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庆坊。
一间低调简单的院落房门虚掩,住在隔壁的妇人远远瞧见来人,高声向里间的人道:“程家小郎,有人来看你了。”
程砚之闻言,放下手中的翻开的书,起身出门去看。
“贺兄?”见是贺缺,程砚之忙问:“如何,可是现在可以让我回去书院了。”
上次书院着火后,贺缺第二天便当堂上书,痛言白溪书院损失惨重,各位士子也受了伤,皇城之中,天子脚下,竟然有如此蹊跷之事,实在是让人心惶惶,不知有人藐视天子的威严,抑或是单纯针对那些读圣贤书的人,要求圣人定要彻查此事,否则寒的可不只是白溪书院的心。明眼人当然知道他针对的是谁,当时步王带着亲卫围了书院,金吾卫与其对峙的情景,京中不少人都看见了。京中有人推测,这白溪书院的火根本就是步王放的,只是摄于皇亲贵胄的身份,不好言明。
要靠这件事扳倒步王实不可能,但贺缺也绝不想打碎牙齿和血吞。那书院和士子们的情况自然要越严重越好。所以程砚之等,虽然已经没什么大碍,但仍对外称病。朝堂上那些沽名钓誉的老狐狸也没法自打脸继续粉饰太平。
贺缺摇摇头:“还早,你且安心在家中休养,今日只是来看看你。”
“贺兄,我在家都要待得发霉,什么也做不了,什么也帮不了你。实在是惭愧非常。”程砚之并未说假话。书院能办起来,能有今天,没有贺缺是决到不了这个地步的。
“阿,程公子,你读这么多年的圣贤书,难道不想堂堂正正地入仕吗?”一道轻柔但坚定的女声响起。
“贺兄,这位是?”程砚之这才注意到贺缺身边的竟还跟着一个貌美的女郎。
贺缺只对程砚之说程智仪是自己的一位客卿,也姓程。
程砚之仔细看她,觉得有几分面熟,忽然想起什么来似:“你是那位,爱哭的姑娘。”
程智仪哽了一下,没有回应这句话:“程公子,进来身体可好?”
“都好都好,多谢程姑娘关心。”不知为何,程砚之似乎对面前的人有种说不出来的亲切感。他忽然一拍脑门,想起这会儿三个人还杵在门口,连忙侧身让开道:“二位快请进。”
程砚之起身沏好茶,伸手要为二人斟茶汤,被程智仪顺手接过:“我来吧,你坐。”
虽然现在面对的是一个青年,但程智仪心中还是那个慈爱的祖父程砚之。
“姑娘方才的意思是?”程砚之接过程智仪递来的茶,莫名觉得二人之间似乎已经非常熟稔。
程智仪回头瞥了一眼贺缺,见对方脸上仍是一副好整以暇的微笑,便知自己猜的没有错。
“现在寒门士子入仕,不过是通过书院这些特殊的渠道,虽然也得圣人重视,但到底名不正,言不顺。”程智仪清清嗓子:“但若是,寒门也能像世家子弟那样参加科举。或者说,科举不需要举荐,天下的读书人都能参加,能使朝廷真正得天下之贤才。程公子可曾想过?”
“姑娘,不可妄言!”程砚之吃了一惊,一方面惊讶于这女子竟有如此眼光,一方面又觉得她就这样在贺缺面前说出这番话过于放肆,若是惹恼了他该如何是好?
“贺舍人,程姑娘她只是说笑,还请您千万莫要计较。”
贺缺自然没有生气,只是见他一副母鸡护崽似的为程智仪说话,仿佛他们二人之间多亲近,而自己竟是那个不近人情的人,莫名觉得有些不舒服。
“我当然不会生气。程兄,我只问你,若是能参加科考,你可有信心?”他并没有惊讶程智仪竟然知道他的打算。
程砚之再三确定贺缺并不是同他逗闷子,喜道:“自然有信心。我苦读多年,若真可以,这便是天下读书人最大的心愿了,我们真不知道该如何报答贺兄。”
“不必报答我,这也是圣人的意思。”贺缺没有细说。
程砚之闻言有些心惊,感到自己似乎不宜知道太多。
“不知上次遇见的柳姑娘,近来如何?”程智仪状似无意问起柳筝。
程砚之不知道面前的女竟是他未来的疼爱的小孙女,不过他向来是个豁然的性子,程智仪是贺缺带来人的人,他又颇觉投缘,只当多一个朋友罢了。
可是说起柳筝,方才还兴致颇高的人似乎瞬间蔫了下去。
他叹了口气,“她是世家小姐,同我应当没有关系的,是我从前奢求了。”程砚之的后面的声音几乎低不可闻,末了像是突然想起什么,神情严肃地强调道:“姑娘,你之前可能有些误会。但筝,但柳姑娘为人清白,你千万不可对旁人提起我和她的事,免得于她名声有损。”
他转过头,眼神落在虚空,喃喃近乎自言自语:“她那样一个好姑娘,该嫁个配得上她的好儿郎,该有顺遂又风光的一生。”
程智仪越听眉头皱得越紧,上次回去明宁朝她找祖母旁敲侧击问了她年轻时的事,祖母告诉她祖父同她是一见钟情后二人都有意,水到渠成走到一起的。
但听如今祖父的语气,竟是一副要退缩妄自菲薄的意思。祖母同她说过,选择祖父她从没有后悔过,但如今是发生什么?
“你可曾问过柳姑娘的意思?”程智仪心中对祖父生出不满,在她的印象中祖父母一直是相互扶持,从不会放开彼此的手。
程砚之闻言沉默下去。他早年丧父,家中还有长兄老母,长兄没什么才能,在乡下照顾母亲,他倒是读了这么多年的书,可也没有什么大出息。
程智仪似乎还有话要说,但贺缺已然起身。
“时候不早,我们就先回去了。”他转向程砚之,意有所指到:“柳家这些时日似乎正在相看人家。程兄,有人还在等你。”
程砚之魂不守舍地坐在桌前,脑子里浮现出一双通红的泪眼。柳筝问他,是否从来没有对她动过心思,是否只是因为自己死缠烂打才不得不敷衍应对。
怎么会呢?若是她伤心,他只觉自己也心如刀绞。
咣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