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风带着刺骨的力道,刮过城市灰蒙的天空。
叶熙清将脸更深地埋进那条起了毛球的灰色围巾里,宽大的黑色鸭舌帽檐是她与这个世界之间最后的屏障。
十年了,这座城市繁华得令人目眩,唯有像咖啡厅这种千篇一律的地方,能让她像水滴汇入大海般消失。
推开门,暖气和廉价的香精气味混合着扑面而来。她习惯性地走到最里面的自助点单机前,垂着眼,点了一杯的冰美式。这家店开了很久,还是练习生的时候叶熙清就很爱喝。
支付成功的提示音微弱地响起,像她在这个世界里存在的痕迹,轻得几乎听不见。
她捏着取货小票,缩到等待区最不显眼的角落,背对着门口。
风铃再次清脆地响起。
一道柔和的身影走了进来,驱散了门外的些许寒意。女人穿着暖米色的粗线针织毛衣,搭配着同色系的羊绒外套,颈间随意搭着一条浅灰色的柔软围巾。她的长发温顺地披在肩头,脸上未施粉黛,只有唇上一点浅淡的润色,整个人像冬日里的一杯温牛奶,散发着安静温暖的气息。
她走到柜台,声音轻柔地对店员说:“一杯热拿铁,谢谢。”
那声音,像一片羽毛,轻轻拂过叶熙清尘封的记忆。她全身的血液似乎瞬间逆流,握着票根的手指收紧,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脊椎深处,那个陈旧的伤疤仿佛又开始隐隐作痛。
不会错。
是裴喻。
叶熙清将呼吸都放轻了,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撞击着。她祈祷裴喻没有看见她。
然而,裴喻的目光还是在扫过等待区时,停顿了。她的视线落在那个过于单薄、仿佛想要缩进墙壁里的背影上,温柔的眼眸里瞬间闪过一丝难以置信,随即被一种更复杂的情绪取代——是惊讶,是痛惜,是浓得化不开的愧疚。
她几乎没有犹豫,便放轻脚步走了过去,声音比刚才对店员时更加柔软,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小心翼翼:
“……清清?”
叶熙清心凉了半截,最不想面对的人,还是出现了。
她用了极大的力气,才缓缓转过身。帽檐抬起,露出了那双曾经灵动潋滟,如今却只剩下疲惫与麻木的眼睛。她看着裴喻,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
“裴老师”
裴喻看着她,目光里没有丝毫的审视,只有满满的心疼和几乎要溢出来的歉疚。她的视线飞快地从叶熙清廉价的衣着、憔悴的面容扫过,最后落在她似乎站立得并不十分自然的腿上,眼眶微微发红。
“好久不见。”裴喻的声音有些哑,她努力想挤出一个温暖的笑容,却显得有些勉强,“你……你还好吗?”
“A01号,您的冰美式好了。”店员的喊声打断了这凝滞的瞬间。
叶熙清像是被惊醒,仓促地转身去取咖啡。内心的翻江倒海和腰间隐约的幻痛让她手指失控般地颤抖,杯壁冷凝的水珠让她掌心一滑——
“啪!”
杯子摔落在地,深褐色的咖啡液四溅开来,污渍迅速在她廉价的板鞋上晕开。
“对不起!”叶熙清下意识地就要蹲下去收拾,动作间,腰部传来一阵熟悉的僵硬和钝痛,让她蹲下的姿势显得异常迟缓且不自然。
“清清你没事吧?”裴喻的声音带着一丝急促的关切。她立刻上前一步,轻轻扶住了叶熙清的手臂,阻止了她蹲下去的动作。她的触碰很轻,却让叶熙清浑身一颤。“让店员处理就好,你别……”她的话没说完,但眼神已经落在了叶熙清的腰侧,那未尽之语里充满了无法言说的痛苦和自责。
裴喻招手叫来店员,温和地道歉并表示会赔偿清理费用。然后,她重新看向僵在原地的叶熙清,轻声说:“我帮你再买一杯吧。”
“不用了。”叶熙清飞快地拒绝,声音低哑。
裴喻看着她,沉默了片刻,那双温柔的眼睛里盛满了复杂的情绪。她从随身的名片夹里拿出一张素色的名片,没有头衔,只有一个名字和一行手写的电话号码。
“这个给你,”她将名片轻轻放在叶熙清冰凉的手心里,动作小心翼翼,仿佛怕惊扰了她,“我的私人号码,一直没有变。如果你……如果需要任何帮助,任何时候,都可以打给我。”
她的指尖温暖,触碰到叶熙清冰冷的皮肤时,带来一阵战栗。
“当年你出国,忽然就离开了”裴喻的声音很轻,带着压抑的哽咽,“但是熙清,我……我一直……”
叶熙清猛地抽回了手,将名片攥紧,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我该走了。”她打断裴喻,声音生硬,然后几乎是逃离般,低着头,快步走出了咖啡店,甚至忘记了最初来这里的目的。
裴喻站在原地,看着她有些踉跄却倔强逃离的背影,看着她下意识用手扶了一下后腰的动作,眼眶终于彻底湿润。她紧紧攥住了自己那杯滚烫的拿铁,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
咖啡的污渍在地面上蔓延,像一道无法愈合的伤口,横亘在她们之间。
叶熙清几乎是逃回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