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匠醉了,却还很是贴心的把两位差役请进卧房里,给他们比划着那晚被害人是以什么姿势睡着的,他是把绳子绕在哪个床柱上的,又在脖子上缠了几个圈,用了多少分的力气。
“不解气,就拖出去烧了。”铁匠打了个嗝,吐出熏人的酒气。他转头望向八仙桌上放着的糕饼,眼里依旧黯淡无光。
具体的忘了,反正就是前些天,自家媳妇儿还在的时候,他难得接了个送货上门的单子,能多赚十文的跑腿费,回来时顺路买了媳妇儿最爱吃的红豆饼。
媳妇儿说她小时候是住在里镇上的,家中铺子卖桂花糕。大人总让她去收拾那些品相不好的糕点,她就边吃糕点边坐在门槛上看对家铺子卖的红豆饼。豆饼店的老板总喜欢逗她,说:“你得了零花钱记得来我这儿尝尝饼,肯定比你家的桂花糕好吃。”
家里的大人总对此嗤之以鼻,“那饼子油腻腻的,哪儿有咱家花糕鲜美可口。”
尚未等她将俩家点心一比高下,破城入镇的重甲铁骑踏碎了整条街的商铺,居民奔逃出城,娘亲抱着弟弟被父亲拉上马车,只剩她没握住弟弟伸来的那双手,被裹进了汹涌的人潮中。
届时她不过是个七八岁的小姑娘,行不得远路,在茫然无措中随着人群躲进附近的深山里,避开乱世纷扰,和大家一起挤在刚搭好的屋蓬里睡觉,夜里惊醒,才突然懂得流离失所四个字里藏了多少悲苦。
自此开始,她便是个无家可归的人了。
人们逐渐定居在这片山林中,聚散成村,她也在村民的扶持中长大。
她非常感谢刀客驱逐了村子附近的山匪,却忽略了刀客自身就是个大名鼎鼎的流寇。
她说:“你若是能将这根顶梁柱立起来,我便答应嫁给你。”
她为自己重新寻了个家,在屋檐下把刀客变成了铁匠,也磨掉了铁匠的警惕,致使铁匠将她一人留在了家中,让她独自面对来讨要钱财的混账儿子。
她说她没钱,混账不信,自己去翻箱倒柜的找。她害怕给铁匠做的新衣被翻出来糟蹋了,就去拦,结果被反手推开,没站稳,后脑磕在了桌子上。
她瘫软倒地,动弹不得,看着混账因没找到钱,气愤的离开。
她从前和铁匠聊幼时在镇子上的见闻,说看大户家里的地上都是红红花花的很好看,踩上去还软软的。
铁匠见过世面,说那是地毯,要喜欢的话赶明儿买上一条大的,能铺满整个屋子的那种。
她说地毯肯定很贵的,她还是更想吃红豆饼,铁匠说好。
铁匠提着红豆饼回来时,她卧在地上,红色从她的头顶蔓延而下,编织成一张并不柔软的地毯,裹着她沉沉睡去。
铁匠坐在她身旁,看着屋外日升日落,想等着她睡醒了把红豆饼给她,却先等来了脸色煞白的村长。
村长去报了官,差役在村中来来回回,却并未抓住那小畜生。
不知第多少个日落时,他才想起,自己本该是个强匪恶霸,如今怎还循规蹈矩了,等着屁用没有的官老爷来为自己求个结果?
他将害死他媳妇儿的人,勒毙在了床榻之上。
留在屋中的红豆饼早已发霉变质,院里的下酒菜还未吃完,人却都散了场。
铁匠还在同两个差役说着自家媳妇儿天上有地下无的好。
萧惜想去问清楚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却手脚发麻动弹不得,急促的呼吸导致说不出话,只得被人抓住胳膊避在墙边,目送着铁匠同差役一起回衙门复命去。
她惧怕这些差役。
过了许久她才缓缓回过气来,一把推开身前拦着的人,东倒西歪从村西头一路奔到村东头,踉跄着推开白墙青瓦家的朱漆大门,开口就问:“顾婶去哪儿了?”
村长方才吃完中饭,正撑着肚子在自家院里踱步消食,就见萧惜猛的从门外窜进来还胡乱瞎嚷嚷着什么,只下意识反问了句:“啥?”
有人跟在萧惜身后跑了上来,“刘铁匠杀了刘二娃,被差役带走了。”顿了顿,小声补充一句,“好像是这样。”
时间静默了一瞬,村长原地起跳开始骂人,从刘二娃骂到刘铁匠,骂所有人都是傻逼,边骂边往门外赶,准备后发而追之。
“走、走了,已经走好久了。”那人又磕巴着补充道。
村长顿了顿,开始手舞足蹈骂的更凶了,唾沫星子四处乱飞,惹得那人抹了把脸。
村长这才意识到,自己并未见过面前这个年轻的陌生人。
“你哪旮旯的?”村长警惕问着那人,眼睛却已盯向萧惜,紧皱的眉头像是在说“别告诉我你又瞎捡人回来”。
“他叫凌晨,隔壁村的,山上割猪草被落石砸了头,伤好了就自己回去了。”萧惜上前拦在两人之间,“顾婶是不是出事了?”
“……她回娘家去了。”村长阴沉了脸,并不打算如实告知。
萧惜沉默地看着村长。
“你个丫头片子管那多作甚。”村长呵斥着,扭脸避开她的目光。
“嗯,知道了。”萧惜点头。只要是对方愿意给的答案,她都信。
村长在原地抠了半天脑袋,还是决定追上铁匠问个清楚。他知道按照当朝的律法,杀人偿命,父子也不例外。只是为了个混账再去赔上一条命,他觉得不值。
他唤来长工,让去下面的院里把正拉磨的驴子牵出来。
萧惜似乎是才想起来铁匠的事,抬手轻声道:“写请愿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