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陈设雅致但朴素,没有宸阳殿的浮华奢靡,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冷冽梅香
窗棂紧闭,仅靠几盏莲花宫灯照亮。殿内没有宫女太监,只有死一般的寂静
昭阳公主这才猛地松开归澈的手腕,后退两步,背脊紧紧抵在冰冷的雕花木门上,大口喘着气
她平复着呼吸,抬起苍白的脸“现在……暂时安全了你,到底是谁?外来者,还是……妖?”她顿了顿
“为什么要潜进这皇宫?你想对……他做什么?”她甚至没有说父皇,只用了一个疏离冰冷的他
归澈看着这个大胆的公主,嘴角缓缓勾起一个愉悦而莫测的笑容
这场意料之外的邂逅,似乎比收拾那半人半妖的皇,要有趣得多
“我是来杀他的”归澈毫不掩饰的道“你会阻止我吗”
昭阳公主的身体骤然绷紧,指节掐进雕花木门的缝隙里
她沉默良久,才抬起头,那双盛满宫廷阴霾的眼眸燃起淬火的寒铁般的光“不,不行”
她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砸在寂静里“他只能由我来杀”
“哦?”归澈唇角倏然勾起,雪色广袖无风自动,他俯身逼近公主,冰凉吐息拂过她颤抖的睫毛
“为什么?”尾音带着钩子“难不成……这宫墙里其他皇子公主,也早被当成贡品填进那条吃人的河了”
公主的瞳孔猛烈收缩,指甲嗤啦一声在门板上刮出白痕
她没有否认,只是猛地别过脸,脖颈绷出脆弱的弧度“……离开这里,现在就走”
归澈却笑了,他伸出苍白的食指,轻轻点在公主紧攥的拳头上
“你知道那河水的弊端,知道你的父皇……”他刻意拖长这个称呼
“皮囊下的模样”指尖顺着她手臂上浮起的青筋缓缓上移,停在她突突跳动的颈侧“对吧,小公主”
殿内死寂。烛火在公主骤然屏住的呼吸中摇晃,将两人扭曲的影子投满整面墙壁
“沉默便是默认了”归澈抽回手,语锋忽转“不过…”他退后半步
冰蓝竖瞳在幽光下蛊惑般闪烁,“我能让那条河变——真正的水,清得能照见你复仇的脸”
公主猛地抬头,不可置信的看向他
“但……”归澈的指尖隔空点了点她心口,一道微不可察的寒流刺入她皮肤,“你得告诉我一切——”
桐花台的死寂被昭阳公主低哑的声音打破,那声音像是被砂纸磨砺过,带着积压了太久的尘埃与血色
在归澈那冰蓝竖瞳洞穿灵魂般的凝视下,公主沉默了片刻
那沉默并非迟疑,而是将沉埋心底最深的脓疮曝露在光天化日之下的挣扎
终于,她抬起眼,眸中不再是惯常的宫廷伪装或脆弱,只剩下一种淬了毒的冰冷和刻骨的悲凉
“八年前……”她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切割着殿内的幽暗“这里…不叫祈水国,不过是一个卑贱到连名字都不配被诸国记住——息国”
“我生于这息国的皇后腹中,可公主二字对我那父皇而言,不过是个镶了金边的废物”她嘴角扯出一个讥讽的弧度,冰冷而苦涩
“他的目光从未在我身上停留片刻,他那颗被权力和欲望熏黑了的心,全系在他精心挑选,亲手教养的太子——我的好皇兄身上!那是个只懂沉溺酒色,仗势欺人的废物,可即便是这样,父皇也未曾放弃他,依旧将他视作江山唯一的倚仗!”
公主的语气里充满了对父皇的憎恨和对那个太子的鄙夷,那段岁月里的不甘和冷遇仿佛在此时复活
“后来……我的母后又陆续诞下两位皇弟”提到最小的弟弟时,她的声音骤然一痛,变得异常艰涩
“在那三皇弟落地时,宫人们还未来得及道贺的那一刻,皇城的天……变了”
她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强忍着什么
“皇城里那条世代滋养我们的母亲河……被它们看上了!”
“我那父皇……贪婪无度,却胆小如鼠!面对它们,他非但不思抵抗庇护子民,竟…竟主动伸出了沾满谄媚和恐惧的手!他与它们做了交易……一场以血肉为祭的,肮脏的交易!”
昭阳公主的呼吸急促起来,紧握的拳头指节发白
“它们要求…它们索要鲜活的,未满七岁的童稚!一个,接着一个……把它们投入河中”她的声音在颤抖,带着无法抑制的愤怒
“你猜,我那英明的父皇,为了表达诚意,第一批祭品里被推出去的是谁?!”
她猛地抬眼,死死盯住归澈,眼中是血淋淋的痛楚和控诉
“是我那未三岁的三皇弟”
“从那一天开始,献祭……整整八年!”她咬牙切齿,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锥
“每七日一祭,从未间断!用无数孩童滚烫的血泪和生命,为我的父皇换取他梦寐以求——让他免除邻国侵扰的所谓和平庇护”
“为他那本已衰老腐朽的躯体延寿续命……”
公主的眼中最后一丝温情幻灭“为我的母后,那个他早已厌倦,却依然迷恋自己容颜的女人……换取青春永驻的假象”
她的话语如同沉重的铅块砸落在冰冷的地面,空气里弥漫着绝望的硝烟味和血腥气
八年,数不尽的七日,将这个小国用童稚的血泪浸泡成了名存实亡的祈水国
归澈默然,冰蓝的瞳孔中幽光流转,映照着眼前被仇恨与痛苦彻底撕裂的苍白公主
这尘封的,散发着腐臭与血腥的历史,终于被这深宫囚笼里唯一的清醒者亲手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