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方形的餐桌，原本只坐江叙和母亲两人，空间绰绰有余。现在加了江叔叔和江昭，一下子显得拥挤而充满生气。菜肴很丰盛，母亲和江叔叔努力找着话题，从新家的布置聊到工作，试图让气氛自然起来。

江昭很捧场，嘴巴甜，夸阿姨手艺好，讲两句球队里的趣事，逗得两位家长笑声不断。

相比之下，江叙就沉默得像餐桌旁的影子。他低头安静地吃饭，筷子只夹自己面前的菜，咀嚼无声。

“小叙，尝尝这个红烧排骨，你爸爸的拿手菜。”母亲给他夹了一块。

“谢谢爸。”江叙低声道谢。

“跟爸爸客气什么。”江叔叔笑容宽厚，“小昭，看看你哥哥，吃饭多斯文。”

江昭正啃着一块排骨，闻言咧嘴一笑，含糊不清地说：“爸，吃饭得香才对嘛！哥吃饭跟画儿似的，怪不得这么白净。”他说着，非常自然地也用自己筷子夹了一块最大的排骨，越过半个桌子，放到江叙碗里，“哥，你多吃点肉，长得壮点，以后打球我带你。”

那块裹着浓稠酱汁的排骨突兀地落在江叙洁白米饭的正中央，油亮的酱汁迅速晕开了一片。

江叙的动作彻底停住了。

他有洁癖，从不吃别人用自己筷子夹的菜，即使是母亲，也知道用公筷。这是他多年不变的习惯。

餐桌上瞬间安静下来。母亲的表情有点紧张。

江昭似乎没察觉到异常，还在那笑着，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仿佛在等待他接受这份突如其来的“好意”。

江叙看着那块排骨，又抬眼看了看江昭毫无阴霾的笑容。他沉默了几秒，然后极其缓慢地，用筷子尖将那块排骨拨到了碗边没有米饭的空处，声音听不出情绪：“谢谢，我自己来就好。”

他没有吃。

江昭脸上的笑容一点点收敛起来，他看了看江叙的动作，又看了看自己刚才用来夹菜的筷子，似乎明白了什么。他眼底的光闪烁了一下，像是太阳被薄云瞬间遮住，但亮度并未减弱多少。

“哦，对不住啊哥，我忘了。”他语气轻松，仿佛一点也不尴尬，转头就对两位家长说，“爸，阿姨，明天咱记得用公筷哈，向我哥看齐！”

这话说得圆滑，给了所有人台阶下。

江叔叔和母亲连忙笑着应和。

但之后，江昭没再试图给江叙夹菜，话也稍微少了一些。

晚饭后，江叙立刻起身：“我回房了。”

他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回到二楼。走廊里，隔壁房间的门开着，能看到江昭正盘腿坐在地板上整理背包，几件运动衫、耳机、护腕散落在一旁，显得随性又杂乱。

江叙目不斜视地走进自己房间，关上门。

夜晚终于降临。

江叙洗完澡，穿着整齐的棉质睡衣，湿头发用干毛巾仔细擦到半干，坐在书桌前进行睡前的半小时阅读。这是他雷打不动的习惯。

隔壁房间很安静，大概也在收拾或者洗漱。

然而，这种安静没持续多久。一阵低沉有节奏的鼓点声隐隐约约传了过来，还伴随着地板被轻轻叩击的震动感——江昭大概在戴耳机听歌，但音量漏了出来，或者他下意识跟着节奏打拍子。

江叙深吸一口气，试图将注意力强行拉回手中的文字上。

五分钟过去，他发现自己还在看同一段话。

他放下书，站起身，打开房门。

隔壁的音乐声更清晰了一些。江昭的房门没关严，留着一条缝，灯光透出来。

江叙走到门前，抬手，停顿了一下，敲了下去。

音乐声戛然而止。

门被猛地拉开，江昭出现在门口，他刚洗完澡，短发湿漉漉地炸着，身上套着一件宽大的黑色T恤，脖子上挂着耳机，脸上带着被打断的疑惑：“哥？怎么了？”

“很晚了。”江叙的声音在安静的走廊里显得格外清晰冷淡，“声音，有点吵。”

江昭愣了一下，随即恍然大悟，脸上露出点抱歉：“啊！sorry sorry！我耳机漏音？还是跺脚了？保证没下次！”他晃了晃脖子上的耳机，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利落地按了几下，“睡了睡了，不听了。”

他的道歉迅速又直接，态度良好得让人挑不出错。

江叙反而没什么可说的了，他点了点头：“早点休息。”

“好嘞，哥你也早点睡，别学太晚。”江昭从善如流地应着，笑眯眯地关上了门。

江叙站在紧闭的房门前，走廊重新被寂静吞没。他站了几秒，才转身回到自己房间。

这一次，隔壁彻底没了声息。静得仿佛没有人存在。

世界终于重归他所熟悉的、绝对的秩序。

他重新拿起书，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那个名叫江昭的“弟弟”，就像一股不由分说的热风，才半天功夫，就卷乱了他好不容易才适应的新生活。他直接、明朗、充满生命力，是这个新家庭里真正意义上的“儿子”，却也莽撞，不经意间就踩过他的边界，提醒着他自己那略显尴尬的“改姓”身份和无法完全融入的疏离。

未来会怎样？

江叙不知道。

他只知道，这个夏末，他试图努力适应的一切，因为这个真正“江”姓儿子的到来，变得愈发复杂和难以捉摸。

窗外，蝉鸣不知何时已经歇了。只剩下空调低沉规律的运行声，以及他自己，在过份安静的夜里，有些失序的心跳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