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依言服下,果然咳嗽渐缓。这时二月红带着另一位洋大夫匆匆进来,见状立马检查了一下之后松了口气。
“这方子倒是见效。”丫头柔声说,目光落在我身上,“你懂医术?”
我半真半假地答道,“略懂些皮毛。”
洋大夫检查过后,对二月红道:“方才用的那个土方确实有效,可以配合西药一起治疗试试。”
二月红看向我的眼神多了几分深思。
一日后,阿月来传话:“太太让你过去伺候。”
我跟着她穿过几道回廊,来到一处精致的院落。丫头正坐在窗下绣花,阳光洒在她纤细的指间。
“你来了。”她抬头微笑,“往后就在我身边伺候吧。听说你识得字,闲时也能陪我说说话。”
“是,太太。”
我垂首应下,心中却泛起涟漪:“我终于离他又近了一步。”
窗外,一树桂花正开得灿烂。我轻轻替她披上外衣,嗅到空气中若有若无的药香。
自此,我便成了丫头身边的贴身丫鬟。
她的院落不大,却格外清雅。三间正房带两间耳房,窗前种着几株芭蕉,这个时节已经有些发黄。我的活计不算重,主要是煎药、陪她说话、偶尔读读报纸她虽然精神不济,却依然关心着外面的世界。
这日午后,我正坐在廊下扇着药炉,丫头披着件月白缎子的夹袄走出来,在我身旁的藤椅上坐下。
“整日闻着这药味,倒也不觉得苦了。”她望着院角那棵桂树,轻轻说道。
我将药汁滤出来,晾在青花瓷碗里:“太太今日气色好些了。”
她微微一笑,眼角泛起细密的纹路:“你总是挑好听的说。”接过药碗时,她忽然问,“那日你说家里还有一个弟弟,他怎么现在...”
我垂眼答道,“他现在在城里找伙计呢~。”
这是我一早备好的说辞,此刻说来却莫名有些心虚。她温柔的目光仿佛能洞穿人心,却又体贴地不再追问。
“这世道...”她轻叹一声,将药一饮而尽。我忙递上蜜饯,她却摆手,“不必了,苦惯了。”
正说着,院门外传来脚步声。陈皮提着几包药材站在月洞门下,看见我时,眼神微凝。
“师娘。”他上前行礼,将药材放在石桌上,“这是师父让我送来的。”
丫头的笑容真切了几分:“难为你跑这一趟。梨园今日不忙?”
“下午才开锣。”他的目光扫过桌上的药碗,“师娘按时服药就好。”
我站在丫头身后,能感觉到陈皮的视线若有若无地落在我身上。他今日穿着件半旧的靛蓝长衫,比那日在梨园少了几分戾气,倒像个寻常的读书人。
“这位俞姑娘如今在我身边伺候。”丫头忽然介绍道,“倒是细心得很。”
陈皮淡淡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他俯身查看药材时,我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檀香,混着些许墨汁的味道。
“西洋参要切片,用文火慢炖。”他忽然抬头对我说,眼神锐利,“切忌用铁器。”
“我记下了。”我轻声应道。
丫头看着我们,忽然轻笑:“倒像是找了个小管家。”
这句玩笑让陈皮的神色柔和了些许。他陪丫头说了会儿话,多是梨园的趣事,偶尔也提及时局。我安静地站在一旁,发现他谈起时事时见解独到,与传闻中那个只会打打杀杀的陈皮阿四判若两人。
临走时,他特意落后几步,在我身旁低声道:“师娘的病最忌劳累。”
“我明白。”
他深深看我一眼,转身离去。那眼神复杂难辨,有审视,有警告,或许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期待。
晚膳后,我服侍丫头歇下。她靠在床头,忽然说:“陈皮那孩子,看着冷硬,心里却是热的。”
我替她掖被角的手微微一顿。
“早年他刚拜师时,性子比现在还要孤僻。”她望着帐顶,声音渐渐低下去,“这些年...倒是越发像他师父了...”
等她睡熟,我轻轻吹灭烛火。月光从支起的窗扇漏进来,照见梳妆台上一个小小的相框是年轻时的二月红与丫头的合影,他穿着西装,她是一身旗袍,两人都在笑着,眼里盛着光。
窗外传来极轻的叩击声。
我推开房门,见阿月站在廊下,手里端着个托盘:“老爷吩咐给太太准备的燕窝。”
我接过托盘,她却没立即离开。
“太太近来精神好了不少。”她忽然说,“你功不可没。”
“是太太自己福泽深厚。”
阿月深深看我一眼:“但愿如此。”
她转身离去,脚步声很快消失在夜色中。我站在廊下,望着远处梨园的方向那里隐约传来缥缈的戏腔,像是《牡丹亭》的片段。
深秋的夜风已经带着寒意。我拢了拢衣襟,忽然想起陈皮离去时的那个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