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煎好,正晾着呢。”厨娘答道,“这西洋参是老爷特意托人从关外带来的,说是最补气。”
“那我等会儿送去。太太这几日夜里总睡不安稳,老爷着急得很。”
早饭后,我们被分派了各自的活计。小翠去了绣房,招娣负责擦拭家具,而我,被安排到书房打扫。
红府的书房设在二进院的东厢,推开雕花木门,一股墨香扑面而来。靠墙立着几个红木书架,上面整齐排列着线装书和几本洋装书。窗前摆着一张宽大的书桌,上面放着文房四宝,还有一尊小巧的铜制地球仪。
我小心翼翼地擦拭着书架,目光不经意地扫过那些书名。《史记》《资治通鉴》旁边,竟也有几本新式的杂志,封面印着“新青年”字样。
正当我擦拭到第三个书架时,门外传来脚步声。我连忙垂首站到一旁。
进来的是个穿着深色长衫的中年男子,约莫三十多岁的年纪,面容清俊,眼神温和中带着几分疏离。他径直走到书桌前,拿起一份报纸看了起来。
我认出这就是二月红红府的主人,陈皮的师父。
他看报看得很专注,偶尔会轻轻咳嗽两声。我屏住呼吸,尽量不发出声响,继续擦拭书架。
“新来的?”他忽然开口,声音温和。
我连忙应道:“是,老爷。”
他点点头,没再说什么。过了片刻,他又问:“识得字吗?”
“认得几个。”我谨慎地回答。
他放下报纸,目光在我脸上停留一瞬:“好好做事。”
“是。”
他不再说话,专心看报。我继续手上的活计,心里却泛起涟漪。这位让陈皮敬重一生和恨了一生的师父,此刻就坐在不远处,而他的妻子,正缠绵病榻。
打扫完毕,我端着水盆退出书房。在回廊转角,差点撞上一个人。
“小心。”
低沉的声音响起。我抬头,对上一双熟悉的眼眸。
陈皮站在我面前,依旧穿着那身靛蓝武夫服,腰间悬着短刀。他看了眼我手中的水盆,眉头微蹙:“新来的丫鬟?”
“是。”我垂下眼。
他的目光在我脸上停留片刻,似乎想起了什么:“昨日在梨园...”
话未说完,书房里传来二月红的声音:“陈皮,进来。”
他深深看了我一眼,转身走进书房。我站在原地,能听见里面隐约的对话声:
“师娘今日如何?”
“服了药,刚睡下。你今日不必去梨园了,去药铺取几味药回来。”
我端着水盆,慢慢走回后院。阳光透过廊下的葡萄架,在地上投下细碎的光斑。
接下来我每日在书房打扫,偶尔能遇见二月红,却再没碰见陈皮。关于太太病情的消息,只能从下人们零星的交谈中拼凑。
这日清晨,我照例在书房擦拭书架。窗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阿月略显慌张的声音:
“快去请大夫!太太又咳血了!”
我手中的鸡毛掸子一顿。透过窗棂,看见几个丫鬟端着水盆匆匆穿过回廊,水色泛着不祥的暗红。
二月红从内院疾步而出,素来从容的脸上带着罕见的焦虑。他甚至没注意到站在书房门口的我,径直朝正门走去,想必是要亲自去迎大夫。
机会来了。
我放下掸子,快步走向厨房。厨娘正在煎药,满屋都是苦涩的气味。
“嬷嬷,”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镇定,“我老家有个治咳血的方子,用白芨粉兑蜂蜜,最能止咳止血。”
厨娘狐疑地看我一眼:“你这丫头懂什么?别添乱。”
“让我试试吧。”我坚持道,“太太如今这样,多一个法子总是好的。”
许是我眼中的恳切打动了她,她犹豫片刻,终于让开位置:“要是出了岔子,你可担待不起。”
我熟练地将白芨研磨成粉,调入温热的蜂蜜。这方子确实是我外婆教过的,只是没想到会在这里派上用场。
当我端着药盏走到太太院外时,正听见大夫在屋里叹气:“...这是痨病的症候,只能好生将养,切忌忧思过度。”
阿月接过我手中的药盏,迟疑地看了我一眼。
“让我送进去吧。”我轻声道,“若是太太问起,我知道该怎么回话。”
屋内,丫头靠在绣枕上,脸色苍白如纸。她比我之前瞥见一眼的时候还要年轻,约莫二十七八的年纪,眉眼温婉,即便病着,也自有一股动人的风韵。
她看见我,微微一愣:“你是...”
“新来的丫鬟,姓俞。”我将药盏轻轻放在床头,“太太先用这个,能止咳嗽止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