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顿了顿,将一直挽在臂弯里的那个小布包取下来,双手递到他面前。那是一个靛蓝色碎花布缝制的、朴素却干净的小包,针脚细密。
“她有东西,留给你。”
“师娘……” 陈皮的声音骤然低了下去,像是被这突如其来的物证掐住了喉咙。他所有的质问和怒意,在看到这个眼熟的小包时,突兀地凝固了。这布料……和俞晓鱼曾经用过的一些小物很像。
他几乎是机械地伸出手,接过了那个还带着丫头掌心温度的小包。触手很轻,里面似乎没有多少东西。他没有立刻打开,只是死死地盯着它,仿佛能从这布料上看出她离开时的模样。
丫头看着他低头死死攥住布包的、指节泛白的手,轻声问道,那声音像投入深潭的一颗石子:
“陈皮,你现在……已经明白自己的心意了吗?”
这个问题,让陈皮浑身剧烈地一震。
他猛地抬起头,这一次,目光直直地撞进丫头的眼睛里。没有闪躲,没有掩饰,也没有了方才的暴戾与疯狂。那双总是藏着阴鸷与算计的眸子里,此刻只剩下一种被彻底淬炼过的、近乎惨烈的清醒与坚定。
他看着手里的布包,又仿佛透过它看到了更多,声音沙哑,却一字一句,斩钉截铁,像是在进行某种迟来的审判与宣誓:
“师娘……之前,是陈皮蠢,搞错了自己的心意,蒙了心,也……害她伤心难过了。”
他顿了顿,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再开口时,每个字都像是从滚烫的胸腔里烙出来,带着不容置疑的绝对:
“现在,我已经确定了。”
“现在的我,只想把她留在自己身边。” 他的目光投向远方,那眼神锐利如刀,又深沉如海,“永远,永远守着她。爱着她。”
没有华丽的辞藻,没有迂回的试探,只有最原始、最直接、也最霸道的宣告。这份迟来的觉悟,混杂着梦境的美好与现实的冰冷,带着破釜沉舟的决心,终于在这个清晨,毫无保留地摊开在曾是他隐秘心意见证者的“师娘”面前。
丫头静静地听着,看着他眼中那不容错辨的决绝光芒,最终,只是极轻、极轻地,叹息了一声。那叹息里,有太多的未尽之言。
他拿着那个轻飘飘、却又重若千斤的小布包,浑浑噩噩地回到了堂口。周遭的一切声响、人影,都仿佛隔着一层厚重的毛玻璃,模糊而不真切。他径直穿过庭院,无视了手下欲言又止的神色,“砰”地一声将自己反锁在卧房内。
房间里还残留着他清晨离去时的清冷气息,以及那份因“计划”而生的、短暂的笃定。他走到窗边那张特意换上的、铺着软垫的沙发前那是他设想中,她养好身体后,能晒着太阳休息的地方。他慢慢地坐了下去,沙发微微下陷,却只承载了他一个人的重量。
他低着头,目光落在膝头那个碎花小包上,看了很久。终于,他伸出手,指尖有些不易察觉的颤抖,解开了系带。
包里东西很少,只有两样。
一支已经彻底干枯的蓝桉花枝。花叶失去了所有水分,呈现出一种灰败的褐色,蜷缩着,脆弱得一碰即碎,却依然保持着完整的形态,甚至能想象它曾经绽放时那独特的、带着疏离感的灰绿色泽与香气。
还有一张折叠起来的、普通的信纸。
他先拿起那支干枯的花枝,放在掌心。
他放下花枝,展开了那张纸条。纸上的字迹不算特别工整,却一笔一划写得很认真。字数不多,他一眼就能扫完:
“陈皮,皮皮,
我喜欢你。
本来不想告诉你的,但反正我可能不会回来了。呵呵呵……
还有,我想告诉你,你不用那么记恩。我给你做的那些事情,都是我心甘情愿的。
最后,
皮皮……陈皮……
再见了。”
没有落款。
纸条从他骤然失力的指间飘落,无声地滑到地毯上。
“我喜欢你。”
“可能不会回来了。”
“心甘情愿。”
“再见。”
每一个短句,都像一把淬了冰又烧红了的锥子,精准地、反复地凿进他刚刚认清不久、还未来得及妥善安置的心脏里。
他猛地向后靠进沙发背,抬手死死压住自己的眼睛,仿佛想挡住那纸上每一个字化作的利刃。原来她早就知道,早就感觉到了他那份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记恩”与混淆。原来她那份炽热的喜欢背后,早已埋好了告别的伏笔。原来她所谓的“心甘情愿”,最终指向的是一场不求回应、甚至不告而别的彻底退场。
那几声“呵呵呵”,像极了她在耳边苦笑着自嘲,又像是在轻轻嘲笑他的后知后觉。
“俞、晓、鱼......”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仿佛从胸腔最深处撕裂出来的低吼,闷闷地回荡在空荡的房间里。没有泪,只有眼底疯狂蔓延的血色,和一种比矿洞幻境崩塌时更彻底、更无望的虚空与钝痛,将他死死按在沙发里,动弹不得。
计划好的未来,刚刚确认的心意,所有想要“弥补”和“守护”的念头,在她这封轻飘飘的告别信和一支干枯的花枝面前,被击得粉碎。
留给他的,只有这一室冰冷的、计划落空的寂静,和一场还未开始,就已经被判了“再见”的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