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头硬,野性还在,但已经在学着适应规则了。”女人直起身,倚着旁边的柜子,姿态放松,“我认识他时间不短了,他就不是那种能被寻常追到的人。要么心里早被谁占满了,要么对感情这东西根本就没兴趣。这样的人,深情起来多烫人,冷漠起来也能多伤人。”她上下打量着立宵,目光像在评估一件艺术品的价值和可塑性,最终惋惜似的摇摇头,“你——,条件是好,但大概没戏。”
立宵没说话,起身走到吹风机旁,拉开了椅子。女人从镜子里看着他一系列流畅而沉默的动作,嘴角噙着笑,坐了下来。
“你们看起来,不太像一个世界的人。”她对着镜子里的立宵继续说,“你身上的茧子太少。”
“不是所有人都会任由茧子把自己裹起来。”立宵打开吹风机,温热的风和机器运转的嗡嗡声瞬间充斥了小小的空间。
“靠自己从泥里一点点爬上来的人,很多事看得轻,底线也灵活。但有些人不一样,一路顺风顺水,原则强,底线高,眼睛里揉不得沙子——”她透过镜子看着立宵给自己吹头发的侧影,“因为他们没亲自在泥里走过,不知道有时候,沾点泥泞才能走得动路。这两类人,骨子里就不是一路的。”
“看来你遇到过不少泥里走过来的人。”
女人轻笑,不深究他话里的意味,自顾自道:“不纯粹的人,反而最容易对纯粹的东西着迷,但真靠太近了,也就没意思了。”她微微眯起眼,像是在回忆什么愉悦的画面,“远远看着,看他为了些在现在看来无关紧要的东西,一次次不得不低头,又能咬着牙自己爬起来……啧,那过程,比结果有意思多了。我就特别有耐心,喜欢慢慢等,等着看那些漂亮的、扎人的棱角,是怎么一点点被磨得温润光滑。
就像熬鹰,你得享受过程。”
吹风机的声音戛然而止。立宵的手指在开关上按下去,停了一秒,才完全松开。嗡嗡的余韵在安静的空气里散开。
“你觉得我在享受‘熬’的过程?”他问。
女人从镜子里对他嫣然一笑,“难道不是吗?不然你为什么投资他的店?别告诉我只是看好生意。”
立宵没回答。他看见玻璃门外,迟曙的身影正由远及近。
“熬鹰是犯法的。”立宵没来由蹦出来这么一句。
女人一愣。
门在这时被推开,挂在门上的风铃叮咚脆响。迟曙拎着一个印着奶茶店logo的塑料袋进来,身上带着热烘烘的气息。
“杨温,你不是说店长今天回不来?”女人眼睛一转,声音里带着熟稔的调侃。
杨温几乎要欢呼,脸上堆起笑,“姐,我那是怕您等得心急,您看,店长这不是惦记着您,紧赶慢赶回来了嘛!”
迟曙在门口略一停顿,目光扫过室内,先落在立宵身上,很短暂地停留了一瞬,然后转向杨温,眼神带着询问。
“店长,下午突然来了一拨人,忙不过来。”杨温赶紧解释,又瞥了立宵一眼,发觉他没有要拆穿的意思。
迟曙把塑料袋放在旁边的矮几上,走过来,很自然地伸手去接立宵手里的吹风机。立宵手腕一转,避开了,另一只手轻轻推了一下他的肩膀,力道不大,“快吹好了,还信不过我的手艺?一边歇着去。”
迟曙没坚持,顺势在旁边的高脚凳上坐下,目光落在立宵握着吹风机、给女人吹干最后一点发尾的手指上。
立宵扭过头,很平常地问他:“下午谈得顺利吗?”
“嗯,挺顺利。”迟曙的声音比平时温和一度。
立宵点点头,关掉吹风机,拔掉电源线,对女人说:“好了。”
他走到迟曙身边,很自然地坐在了高脚凳旁边的沙发扶手上,身体朝迟曙的方向微倾,是一个亲近而不暧昧的距离。
女人从镜子里看了一眼,脸上露出遗憾和了然的神情,“真是可惜了。”
立宵笑笑没说话。
迟曙绷紧了嘴唇,“恐怕你是没机会了。”迟曙开口,声音不高,却像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颗石子,涟漪清晰。“他是我的爱人。”
立宵闻言挑了挑眉,侧过头,他冲着迟曙的方向,露出了一个带着点儿纵容的笑。
女人放下手里的梳子,举手做了个投降的姿势,笑容变得爽朗了些,“开个玩笑嘛,店长。你的人,我哪儿敢有半点心思?只是纯粹欣赏,欣赏。”
迟曙没再多说,拿起消毒柜里的围布抖开,“坐过来吧,给您剪发。”
忙完送走最后一位客人,窗外天色早已黑透,夏夜的空气褪去了白日的暴烈,沉淀下黏稠的闷热,间或有几声蝉鸣。
立宵低头吃着小块的黑森林蛋糕,迟曙在后面的小厨房里捣鼓了一阵,端出来几个清爽的小菜——凉拌黄瓜,糖渍西红柿,还有一盘切好的卤味,又变戏法似的从冰箱里拿出两罐冰啤酒。
“店里下午不是说不忙?”迟曙拉开易拉罐,递了一罐给立宵。
“谁知道后来又来了一群学生。”立宵接过啤酒,冰凉的罐身驱散了指尖的黏腻,他喝了一口,舒服地眯了下眼,瞥向迟曙,“生意好还不高兴?给你赚钱呢。”
迟曙没接这个话茬,用筷子夹了片西红柿放进嘴里,酸酸甜甜的汁水在口腔化开。“不是让你去楼上等我?在下面凑什么热闹,不热?”
“下午没事,看杨温忙得脚不沾地,帮把手,顺便跟你讨点工钱。”立宵抿了口蛋糕上的奶油,甜腻冰凉。迟曙低头把卤味盘子往他那边推了推,一抬头,正撞上立宵眯着眼睛看他的样子,像只晒太阳晒舒服了的小狼。店里的日光灯有些晃眼,立宵微微眯起的眼睛里映着光,像夏夜河滩上被月光照亮的石头,亮的。
迟曙心下一动,扶着桌子倾身过去,很快地在他沾着一点奶油的唇缝里亲了一下。
“工资肯定是没有的,”迟曙坐回去,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凉的啤酒罐,“一个吻够抵工钱吗?”
“一个哪够。”立宵伸出舌尖,舔掉了那点残留的甜腻,目光落在迟曙的嘴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