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宁三年五月初一。昨夜下了好大一场雨。今日天虽放晴，御花园里的花还沾着雨珠。昨夜的风吹落了一地的花瓣和枝叶，宫人还在打扫。

花圃中锦葵开得正好，紫红色的花，在一片金灿的光中很是勾人。

又是一年锦葵开。

沈汀自幼便爱这锦葵，每年她总是等待五月，期待看到那片宁静的紫红。

只是，曾经陪她赏花的少年，她再也看不到了。

萧昀泽一来就示意宫人不要声张，让他们都退下。自己却悄悄走到沈汀一旁，低声唤她。

“阿汀。”

“陛下。”沈汀连忙行礼，被萧昀泽止住。“你我之间，不必多礼。不是说过嘛，没有外人在时，像从前那样叫我就好。”

“好——萧二哥？”沈汀笑颜如花，就像很多年前那样。萧昀泽也笑得眉眼弯弯，一如当初意气风发的少年。

或许他自己也没有注意到，一步步接近至尊之权，他真心的笑意越来越少。大多时候，他的眉头都不自觉地紧锁着。

“今年的锦葵倒是开的早啊。”萧昀泽感慨道。

他记得沈汀最爱的花就是锦葵。她的生辰又在五月，正是锦葵花开的时候。

那年，她及笄，明媚的笑容与锦葵相称，当真是人比花娇。转眼已过十年。

那时，他，阿汀，周定澈，他们三人意气风发。闲暇之余，他们总是一起，有时偷溜到茶楼品茶听书，有时跑到郊外欢饮畅谈。那时的日子，才叫惬意。

“萧二哥，你还记得吗？十年前我们三个曾一同看过一天的锦葵？”

他当然记得，那时他、沈汀、周定澈三人为了见一位有名的画师的庐山真面目，偷偷逃了先生的课，被那位少师大人状告到先帝耳中。三人被罚跪在御花园一天。

知道阿汀在想什么，萧昀泽轻声开口：“阿汀，我也很想周定澈。”

沈汀苦笑一下：“可惜啊，世事无常。”明明两情相悦的两个人，却只能阴阳两隔。

“萧二哥，你已经很照顾我了。多向前看看吧，找一位同你两情相悦的女子，白头偕老才好。”

沈汀的娘与萧昀泽的母妃是一同长大、同甘共苦的挚友，情同姐妹。沈汀与萧昀泽也是自幼相识，两人的感情就像兄妹一样。她还记得，萧二哥曾信誓旦旦，说等沈汀成婚时，他要送上他积攒多年的奇珍异宝作为贺礼。

可终究，她没能嫁给心爱之人，而他准备的贺礼到头来成了娶她的聘礼。

那年，周家招兵买马、私铸兵器东窗事发，被诬陷为通敌叛国之罪。可那时，先帝宠幸奸佞，听信谗言，大举出兵东洛，战事挑起，民不聊生。

太子萧彦暄一心匡扶社稷，欲安定边疆、巩固国本。周家欲出力助太子，暗中招兵买马。可先帝却迟迟不愿答应太子亲赴边疆请命。当时，南陵在边疆频吃败仗，丢了几座城池。

周家遭到出卖，招兵买马事发。周家满门忠烈，周定澈之父周大人相信太子，认定他能让南陵海晏河清。为保全太子，无奈之下，周家认下私铸兵器、意欲通敌叛国的罪名。

当时，朝中忠臣力保周家，求先帝开恩。先帝念在周家祖辈曾是与萧氏共同打下江山，立下汗马功劳，仅赐死周定澈的父亲。先帝本打算流放周家其余人等，但周定澈自尽，以死表忠心，先帝这才同意免了周家流放之罪，但周家人此后五代不得为官。

周定澈死前，留了一封绝笔给沈汀。

“澈狂放不羁。此生草草结尾，虽遗憾无重数，但无惧亦无悔。临终之际，唯愿汀汀余生安顺无虞，笑颜明媚如花。”

他写字一贯飘逸无羁，但那封信，他一笔一划，写得方方正正。正如沈汀曾经对他说的——“你的字啊，还是方方正正写的好看。”

周定澈死的那天，沈汀亲眼看着他的尸首被抬入棺材。从前那么爱笑的生龙活虎的一个人，现在一动不动地躺在那冰冷的棺材里。周定澈，你那么怕一个人呆着，黄泉路上，会不会孤单啊？

那天，沈汀烧掉了好多本戏文。她不想，他在路上太孤独。

沈汀也病了，昏迷不醒好几天。沈汀这一病就是数月。病愈时，竟觉恍如隔世。

她知道，再也不会有人故意扮拙逗她开心了，也不会有人如他，对她收起所有算计，献上一片赤忱真心。

“旁人有的好东西，我们沈大小姐自然也要有。”曾经京城里贵女们之间流行的玩意儿，周定澈是一件不落地为她奉上。

她爱锦葵，他就在郊外买了一块地，种满锦葵。每年花开时，总邀请她游玩。

后来她才知道，周定澈还做了很多她不知道的事。

她喜欢画，所以对绘画一窍不通的他偷偷学画画。曾经连拿起画笔都不乐意、被先生责骂“朽木”的少年，却在她生辰时，送上他苦练许久才勉强像样的画。他曾送她一支玉簪，别致有韵。她以为那也是店铺里的热门款式，待他死后，她才从他身边的人那得知，那是他亲手做的，从选玉到切磋琢磨。明明是用尽心思准备，却只字不提自己的苦劳。

他临终前，派人给她送了许多金银珠宝，说是作为她成婚时的嫁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