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阉人奸诈,”鄢将军压抑着情绪,死死握拳,“我竟到如今才反应过来。”
竹娄子恍然大悟:“难怪!上回死在大街上的那个,听说就是个宦官啊!”
“没错,他也正是送来黄雀的人。当时他自称出于大内,却说不出主子的名号;人死了数日,又无人来寻,说明他的来路根本就有问题。”鄢将军脸色十分难看,喃喃道,“可既已送来了黄雀,怎么又急着杀人灭口?”
竹娄子见对方想得入定,识相地没有出言打扰。她转向角落里的小泥鳅,后者缩成球状一动不动,显然是还没消气。
……倔孩子。竹娄子叹了口气,走去捏了捏她的脸颊:“道长错了。我肯定想办法把她给你弄回来,别生气了,成不?”
小泥鳅垂下眼,睫毛很快又变得湿润。她额前青筋有些突起,沙哑道:“我是气自己。早上不该冲前辈大喊大叫的,抱歉。”
婴宁被带走后,小泥鳅只能想到找竹娄子求助,然而她将附近的街道来来回回跑了好几遍,也没见到竹娄子的踪迹。原来后者拿着婴宁给的压祟钱跑去酒楼喝得烂醉,直到今日清晨才摇摇晃晃地回到会馆。
竹娄子还想再哄几句,鄢将军却冷不丁道:“收到黄雀的,不可能只有我一个吧。”
按那黄雀的体型,即便肚子里塞满火药也威胁不到她的安危。如此说来,这批异兽被用作监视用途的概率更大些。
“驯兽女说过,贡品中有问题的并不在少数。”鄢将军脑中条理逐渐清晰,语气也越来越有把握,“有没有可能,他们已经利用这批异兽在京中布下天罗地网了?”
竹娄子立刻反应了过来:“刘应节恐怕也猜到了这一节——可杀那个员外又是为什么?”
“我还想不到。”鄢将军拧紧眉头,有些艰难地道,“刘应节并不属于任何一方,可就如今来看,朝野间还真缺不了这个和稀泥的。”
更令人担忧的是,她这么个无任何实职在身的假将军也被盯上,那便极有可能代表着她与婴宁的联系早已被对方察觉。
从什么时候开始?
鄢将军忽然觉得颈后发凉。仿佛有无数双隐姓的眼睛从四面八方注视着自己,一举一动,无所遁形。
……
“太监?”
婴宁咽下最后一口干面饼,噎得脸都皱成一团。
“我知道,就是骟过的男人嘛。”她接过理刑官递来的水碗,“怪了,我听说锦衣卫行事很凶残啊。”
理刑官尴尬道:“娘子,我还在这儿呢。”
婴宁忙道:“不不,我的意思是说,动物骟过之后性情大都会比原先平和。你们若归太监管,作风难道不该更……呃。”
她没好意思说完,理刑官却听懂了,苦笑道:“若真如此倒还好了。不才曾任廷前卫士,承蒙鄢将军提点,这才升了百户,能入刑狱办些实事。在宫中的那段日子常受宦官调遣……并不算轻松。”
“等一下。”婴宁忽然来了兴致,“廷前卫士是做什么的?鄢老将军回京后究竟授了什么官啊?”
理刑官叹道:“老将军戎马一生,晚年却只能屈居京营,操练廷殿仪仗。说句不该说的,这实在……令人有些唏嘘啊。”
廷殿仪仗,那就是给老头儿们当背景板的。婴宁在心里下了定义,这才明白过来:“难怪他没几年便气滞内伤了。”
鄢将军没提过这茬,但按她们一家子那种不见血就不罢休的德行来看,想来于她也是十分屈辱的。婴宁不由得纳闷儿:“我听说鄢老将军战功赫赫,连亲儿子都折在战场,怎么到老了还得受这种罪啊?”
“可不敢乱讲!”理刑官哪想她如此口无遮拦,立刻慌了,“娘子,在下前头同你讲的,还请千万烂在肚子里。”
婴宁其实也能猜出几分,无非是过河拆桥,什么飞鸟兔子煮了狗的:“好吧,我没什么要问的了——你看着办吧,怎么能让我早些放出去就怎么写。”
理刑官低头望着丝毫未动的供纸,一时无言:到底是谁审谁来着。
“今日多谢大人了。”婴宁站起身,双手合十,冲对方深深一拜,“将来若得良机,必定回报。”
理刑官忙道:“娘子客气了。诏狱湿冷,还请多保重。”
……
婴宁晃晃悠悠地回到牢房,正赶上放饭的时候。
她刚加了餐,还怕自己吃不下呢。谁知打杂的婆子递过来一只破碗,碗里逛荡着清澈见底的白汤,只有最底下沉着几颗米,虫卵似的倒人胃口,还不如没有。
婴宁心一横,还是将薄粥一饮而尽,伸手道:“再来一碗。”
婆子莫名其妙地看了她一眼,将破碗收走。
“……”婴宁无言,只得乖乖缩回自己的小角落,半晌戳了戳身边妇人,“我一年缴了多少米啊,分给整个诏狱也该吃饱了。”
百姓以税役滋补着王朝,求的是一份庇护。婴宁面无表情地想,这庇护也不是人人都有福气享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