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会厅的喧嚣仿佛一层厚重的鎏金帷幕,掩盖着其下汹涌翻涌的暗流,每一声碰杯、每一句寒暄,都裹着说不清道不明的算计。贺浔与莫梨刚陪着周纱纱周旋片刻,赵永强便端着酒杯,面色故作凝重地挤开人群走了过来,微微俯身,低声对贺浔道:“贺总,借一步说话?关于城南那块地的合作细则,有些关键细节想私下请教您。”
他的理由冠冕堂皇,精准戳中贺浔明面上的贺氏副总身份,挑不出半分错处。贺浔心头冷笑,瞬间识破这是调虎离山之计,可此刻当众撕破脸皮,只会打草惊蛇,反倒让苏婉陷入绝境。他侧头看向莫梨,目光交汇的刹那,无声的警惕与叮嘱已然传达到位——小心周纱纱,我速去速回。
“失陪。”贺浔对莫梨和周纱纱微微颔首,神色淡然地跟着赵永强,走向了稍远处僻静的落地窗边,背影挺拔,看不出半分异样。
贺浔刚一走,周纱纱脸上的客套笑容便愈发亲热,眼底却藏着磨刀霍霍的冷光。她抬手将自己手中那杯几乎未动的红酒,重新往莫梨面前递了递,语气热络得带着不容拒绝的关切:“莫小姐,别光拿着呀,尝尝看?这可是永昌生前最宝贝的藏品,他总说,好酒得配佳人,更配得上顶尖的艺术品,像你这般有才情的人,定能品出其中滋味。”
莫梨心中警铃轰然炸响。这杯酒从一开始就透着古怪,苏婉刚吐露周纱纱心狠手辣,对方此刻便急着劝酒,绝非好意。可直接拒绝,势必会加深周纱纱的怀疑,不仅会暴露他们的目的,更会让藏在人群中的苏婉瞬间陷入险境。
电光石火间,莫梨已有决断。她唇角维持着艺术家特有的清淡浅笑,一副盛情难却的模样,轻轻接过酒杯,指尖刻意避开杯壁上周纱纱触碰过的位置,极其小心地抿了一小口——醇厚的酒液仅堪堪湿润唇瓣与舌尖,喉咙也只沾到了一点点,她便立刻移开酒杯,抬手轻轻拭了拭唇角,语气带着几分歉意:“确实是好酒,醇香绵长。只是我酒量素来浅,实在不敢多饮,怕失态扫了林女士的兴。”
这一小口,既给足了周纱纱面子,暂时稳住了对方,又最大程度降低了风险,堪称两全。
可她没料到,周纱纱眼底竟瞬间掠过一丝得逞的冰冷算计,那算计深处,还藏着几分等着看好戏的恶毒兴奋。周纱纱笑得愈发灿烂,干脆拉着莫梨在就近的沙发坐下,东拉西扯地聊起时尚新品、画展轶事,句句都是无关紧要的废话,明摆着是在刻意拖延时间,等着药效发作。
莫梨不动声色地配合着,唇角挂着浅笑,心思却急速下沉,指尖悄悄摩挲着杯壁,密切感知着身体的每一丝变化。果然,不过三五分钟,一股轻微的眩晕感便如潮水般悄然袭来,虽不猛烈,却清晰得不容忽视,视线边缘也隐隐有些模糊,四肢竟也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绵软。
是酒里有问题!
即便只沾了分毫,药性也如此猛烈,周纱纱这是铁了心要留她在这里!
莫梨心中凛然,越是危急,反而越冷静。她强行稳住呼吸,指甲狠狠掐向掌心内侧,尖锐的痛感瞬间拉回几分清明。她继续慢悠悠地与周纱纱搭话,语速刻意放慢半分,偶尔抬手轻轻按压太阳穴,眉宇间染上几分倦色,恰到好处地扮出不耐久站、略有疲惫的贵女姿态,完美掩去药性带来的异样。
周纱纱一直用眼角余光死死盯着她,见她眼神渐露迷离,身形也几不可查地微微晃动,握着酒杯的手指不自觉收紧,心中彻底大定。她知道,药性起效了,这只猎物,已经入网。
下一秒,周纱纱立刻换上一副惊讶又焦灼的神情,声音刻意提高了几分,刚好能让不远处落地窗边的贺浔清晰听见:“哎呀,莫小姐,你的脸色怎么这么白?嘴唇都没血色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一边说着,一边焦急地朝着贺浔的方向连连招手,语气满是“担忧”,“贺总!贺总快过来!你看莫小姐这模样,怕是撑不住了!”
落地窗边,贺浔正耐着性子应付赵永强的废话纠缠,耳边骤然响起周纱纱的呼喊,心头猛地一沉,一股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心脏。他不等赵永强说完,便冷声打断:“此事回头再议。”话音未落,人已大步流星地朝着莫梨奔去,周身的气场冷得吓人。
看清莫梨靠在沙发上,脸色苍白如纸,眼神带着一丝强撑的涣散,连身体都微微发颤,贺浔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恐慌与滔天愤怒瞬间冲上头顶,指尖都因用力而泛白——他恨不得立刻揪出周纱纱,拆穿她的恶毒把戏!
可理智瞬间回笼。他是刑警队长,更是伪装身份的贺氏小贺总,一旦失态,不仅前功尽弃,莫梨会陷入更危险的境地,藏在暗处的苏婉也必死无疑。
贺浔强行压下翻涌的情绪,脸上瞬间切换成担忧焦灼的神情,快步上前俯身,稳稳扶住莫梨的手臂,触手一片冰凉,他心口又是一抽,却只能不动声色。
“梨梨?你怎么了?”他的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紧张与心疼,低头的瞬间,目光与莫梨短暂交汇。
莫梨借着他手臂的力量稳住身形,趁周纱纱不备,指尖极其轻微地在他手腕内侧捏了三下——这是他们提前约定的暗号,意为将计就计。随即她顺势虚弱地靠向他的肩头,声音细弱如丝,带着几分委屈:“阿浔……我头好晕……许是刚才那杯酒喝急了,又或是今晚站得久了,身子实在撑不住……”
她垂着眼帘,长长的睫毛颤抖,脸色苍白,一副柔弱不堪的模样,将一个不胜酒力、身体娇弱的艺术家未婚妻形象刻画得入木三分,连周纱纱看了,都挑不出半分破绽。
贺浔瞬间领会她的意图,心中又痛又佩服,面上却丝毫不显,抬手轻轻扶着她的后颈,动作温柔又小心,抬头看向周纱纱时,脸上满是无奈与歉意:“周女士,实在不好意思,梨梨身子一向娇弱,经不起折腾,看来我得先送她回去休息了。”
周纱纱脸上堆满了“感同身受”的担忧,连连摆手:“哎呀,都怪我!都怪我非要劝酒,是我考虑不周!贺总快带莫小姐回去歇着,要不要我让人叫家庭医生过去看看?”
“不必麻烦周女士了,回去让她睡一觉便好,惊扰了您的宴会反倒不妥。”贺浔婉拒,语气客气,手臂却稳稳地半扶半抱着莫梨,起身告辞,姿态护得严实。
周围宾客见状,纷纷投来同情或好奇的目光,窃窃私语间皆是对莫梨身体的关切,无人怀疑其中有诈。周纱纱和赵永强并肩站在原地,目送着他们的背影,一个嘴角噙着得逞的冷笑,一个脸上是化不开的阴鸷,两人眼神交汇,皆是志在必得的笃定。
他们自以为导演了一出天衣无缝的好戏,将贺浔与莫梨玩弄于股掌之间,却不知,从苏婉跪在月下吐露真相的那一刻起,猎人与猎物的角色便已悄然转换。
贺浔揽着莫梨走出宴会厅,夜风一吹,莫梨下意识地缩了缩肩,贺浔立刻将西装外套脱下,细心地裹在她身上。坐进车里的瞬间,两人脸上的伪装尽数褪去,贺浔的眼神冷得像冰,握着方向盘的手青筋暴起,声音低沉如闷雷:“药性怎么样?撑不撑得住?”
莫梨靠在副驾,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眼神清明了几分,唇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无妨,剂量不大,撑得住。周纱纱急着留我,无非是想逼苏婉现身,或是趁机对我们动手——我们正好将计就计,看看她下一步要怎么走。”
车窗外夜色深沉,车灯划破黑暗,贺浔踩下油门,车子疾驰而出。他揽着莫梨的手臂虽已松开,掌心却还残留着她冰凉的温度,那里面蕴藏的雷霆之怒,终有一日,要让周纱纱和赵永强,血债血偿。
这场精心布局的博弈,才刚刚进入最凶险的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