诏狱深处,地字丙号牢房。
沈砚背靠着冰冷刺骨的墙壁,缓缓吐出一口带着血腥味的浊气。摄政王萧景琰那深不可测的眼神,如同鬼魅般在他脑海中盘旋不去。那最后一眼中蕴含的复杂意味——审视、兴味,还有那丝几乎被风雪冻僵的、难以捕捉的怜悯——像一根细小的刺,扎在他紧绷的神经上。
“好生看管…” 沈砚无声地咀嚼着这四个字。是暂时的免死金牌,还是精心编织的囚笼?他不敢有丝毫松懈。父亲用血写下的“玉簪”二字,是沉甸甸的遗命,更是悬在他头顶的利剑。摄政王显然也在意这个线索,这意味着“玉簪”关联的秘密,其分量足以惊动这大晟王朝最顶端的权力者。
他必须尽快行动。
接下来的两日,沈砚敏锐地察觉到了变化。送来的不再是馊臭的泔水,而是勉强能入口的粗粝饭食和一碗飘着几片菜叶的薄汤。牢房角落那堆湿冷的稻草被换成了半干的新草,虽然依旧散发着霉味,但至少不再冰冷刺骨。更关键的是,那个总是凶神恶煞、动辄打骂的矮胖狱卒,再没出现在他面前。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沉默寡言、脸上带着一道狰狞刀疤的中年狱卒,姓赵。赵狱卒眼神浑浊,动作迟缓,送饭时从不与沈砚对视,放下食盒便走,仿佛他只是个会移动的物件。
沈砚没有贸然试探。他像一株在绝境中蛰伏的植物,安静地观察,默默地积蓄力量。他仔细回忆着家中旧物。母亲的确有一支心爱的羊脂白玉簪,簪头雕着并蒂莲,是父亲早年所赠。母亲视若珍宝,只在重要场合佩戴。沈家被抄时,混乱中…那支簪子去了哪里?是被抄家的锦衣卫搜走?还是被趁乱的下人偷走?抑或是…母亲在混乱中藏匿了起来?
线索渺茫如烟。
第三日深夜,风雪似乎小了些,但寒意更甚。牢房外甬道里传来一阵压抑的咳嗽声,断断续续,撕心裂肺,在死寂的牢狱中格外清晰。咳嗽声由远及近,最终停在了沈砚的牢门外。是那个赵狱卒。
沈砚蜷缩在稻草上,闭着眼,呼吸均匀,仿佛已经熟睡。
铁链轻响,牢门被拉开一条缝隙。赵狱卒佝偻着身子,提着一个破旧的食盒进来,动作比平时更慢。他放下食盒,却没有立刻离开,浑浊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似乎朝沈砚的方向瞥了一眼。然后,他捂着嘴,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身体抖得像风中的枯叶。
“咳咳…咳咳咳…这鬼地方…咳咳…真不是人待的…” 赵狱卒的声音嘶哑含混,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抱怨给空气听。他咳得弯下腰,手撑在冰冷的石地上喘息。
就在他撑地的手抬起时,借着气窗透入的微弱雪光,沈砚半眯着的眼睛,清晰地看到——赵狱卒那布满老茧和冻疮的手指间,极其隐蔽地夹着一小片东西!那东西颜色深暗,边缘不规则,像是什么东西的碎片。
赵狱卒喘息稍定,仿佛什么都没发生,慢吞吞地直起身,又恢复了那副麻木迟钝的样子,转身拖着脚步离开了牢房。铁链重新锁上,脚步声和咳嗽声渐渐远去。
牢房内重归死寂。
沈砚的心跳却如擂鼓。他猛地睁开眼,目光锐利如鹰隼,精准地投向赵狱卒刚才手撑过的地面。在冰冷的石缝边缘,静静地躺着一片指甲盖大小的、深褐色的碎布片!
他迅速起身,忍着背伤的疼痛,几步上前,小心翼翼地将那片碎布捡起。布片很旧,边缘毛糙,颜色是深褐近黑,质地厚实粗糙,像是某种下等仆役或军士常穿的粗麻布料。布片上,没有任何纹饰,只有一点极其微小的、已经干涸发黑的…污渍?不,更像是…墨迹?或者…血迹?
沈砚将布片紧紧攥在手心,冰冷的触感却让他头脑异常清醒。赵狱卒!这个看似麻木不仁的狱卒,是父亲生前埋下的暗桩?还是…某个同情沈家遭遇的人?他传递这片碎布,想告诉自己什么?
地点:摄政王府·听雪阁书房。
炉火熊熊,暖意融融,与外间的冰天雪地恍如隔世。紫檀木书案上堆积着如山的奏章和密报。萧景琰只着一身玄色常服,领口微敞,露出线条冷硬的锁骨。他正执笔批阅一份来自北境边关的八百里加急军报,眉头微锁。
书房内并非只有他一人。一个身着青色文士衫、面容清癯、眼神却异常精明的中年男子垂手侍立在一旁,正是萧景琰的心腹幕僚,人称“青衫客”的谢昀。
“王爷,沈家案…大理寺那边,高阁老(指高崇)的人催得很紧,想尽快结案,将沈家余孽明正典刑,以儆效尤。”谢昀的声音不高,带着惯有的冷静分析,“清流那边,以柳元晦为首,这几日联名上了三道折子,言辞激烈,直指刑部、锦衣卫构陷忠良,要求重审。”
萧景琰笔下未停,朱批在奏章上落下凌厉的字迹,声音淡漠:“柳元晦?他倒是会挑时候。北境狄戎异动,军情紧急,他倒有心思在朝堂上鼓噪。” 他放下笔,拿起另一份密报,是来自诏狱的。“沈砚在狱中如何?”
“按王爷吩咐,‘好生看管’。饮食医药已暗中改善,暂无性命之忧。”谢昀回道,顿了顿,补充道,“不过…下面的人回报,昨夜负责送饭的赵老七,似乎有些异常。”
“赵老七?”萧景琰抬眸,眼中寒光一闪。他记得这个人,在诏狱底层混了二十多年的老油子,背景干净得像张白纸,却也像泥鳅一样滑不留手。
“是。他昨夜当值给沈砚送饭时,咳嗽得厉害,在牢房里停留的时间比平时略长。离开后,暗哨发现他回到值房,对着油灯发了好一会儿呆,手指在桌上无意识地划着什么…像是…一个残缺的图案。”谢昀说着,从袖中取出一张薄纸,上面用炭笔简单勾勒了一个不规则的、类似花瓣或云纹的局部线条。
萧景琰的目光落在那潦草的线条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左手拇指上那枚温润的血玉扳指。沈清源死前…玉簪…赵老七的异常…一个模糊的轮廓在他心中渐渐成形。
“查。”他薄唇轻启,吐出一个冰冷的字眼,“查赵老七的底,查他近十年接触过的所有人,尤其是…与沈家有关的。还有,查清楚,沈夫人林氏…生前最常佩戴的那支羊脂白玉簪,现在何处。”
“是。”谢昀躬身领命,随即又道,“王爷,还有一事。我们安插在‘听雨楼’的暗线传来消息,近日楼中似乎也在暗中打探…前朝‘璇玑秘库’的线索。”
“璇玑秘库?”萧景琰眼神骤然一凝,如同寒潭投入巨石,深邃的眼底掠过一丝锐利的光芒。那是一个流传于前朝末年的传说,据说是末代昏君搜刮的巨额财宝和一批足以颠覆江山的秘档藏匿之处,其线索就藏在一件信物之中。百年来,无数人追寻,皆如石沉大海。听雨楼是江湖上最神秘、消息最灵通的组织,他们突然对此感兴趣…
玉簪?璇玑秘库?
萧景琰的指尖在血玉扳指上重重一按,冰凉的触感让他纷乱的思绪瞬间归拢。他看向谢昀,声音低沉而充满不容置疑的威压:“加派人手,盯紧听雨楼。另外,备车。”
谢昀微怔:“王爷,这么晚了,您要去…”
“诏狱。”萧景琰站起身,玄色衣袍在炉火映照下流淌着暗沉的光泽,如同蛰伏的猛兽睁开了眼。“本王要亲自看看,那沈家的小狐狸…到底藏了多少秘密。” 他倒要看看,在那双燃烧着不屈火焰的眼睛深处,除了仇恨和求生欲,是否还藏着能搅动这大晟风云的惊天之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