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陷迷阵故人发难,平心结朱雀恨消
石缝迷宫内外分明是两个世界。石缝内阴冷干燥寸草不生,而一步踏出去,便犹如进入一片湿地沼泽,浑身都被浓郁的水汽包裹,扑面而来的是陈年腐败竹叶的味道。寒若与禅噤迈出去的一瞬间便明白了这并不是什么海市蜃气,更像是确确切切的真实存在。通往竹林的路被茂盛的青草鲜花覆盖,穿行而过,裤脚鞋子被露水打湿,这里的一切都充满了侵略性,似乎想要霸占来者的每一寸皮肤和灵魂。
寒若却为此地着迷,这便是她梦寐以求的心居之所,她张开双臂满心欢喜地冲过草地冲向竹林,仿佛拥抱到的都是她将拥有的生活。禅噤紧紧地跟在身后,一脸警惕地四处张望。
走近看,小屋被一圈竹篱笆围成一个庭院,门扉半掩。禅噤来不及阻止,寒若便已经推开庭院小门,走入其中。庭院不大,竹林成荫处有一石桌,桌前一人独坐,闲敲棋子。
“你们来啦。”那人背朝来客,没有回头,只是云淡风轻地说道,好像问候多年未见的老友。
禅噤向前一步挡在寒若身前,同时双手已经摸上兵刃。
“不要紧张,此地唯我一人,只待故人来而已。”
说着,那人站起来转过身,看模样竟是名女扮男装的女子。此人唇红齿白,眉眼如黛,貌若天仙,一身石灰色的朴素长衫却无法掩盖那超凡脱俗的气质。寒若本就天生丽质,与之相比之下仍略显逊色。
“真像。”她边朝禅噤走过来边自顾自地说道,完全没有理会禅噤身上的敌意,直到两人面对面。
寒若紧紧抓住禅噤的胳膊,如今情势尚不清楚是敌是友,生怕他一时冲动便大打出手。但那女子却愈发得寸进尺,她向前伏过身子,几乎贴到禅噤身上。禅噤不为所动,身后的寒若可以清楚地闻到她身上散发的香粉味道,清淡如风如水,但就是觉得很熟悉,似乎在什么地方闻到过,但又一时想不起来。女子伸出纤纤玉指,撩拨着禅噤垂落眼前的发丝,轻掸着他衣襟上的褶皱灰尘,好像对面站着的是她久别重逢的爱人一般。
寒若顿觉百爪挠心,一把将禅噤拉到身后,昂首挺胸地直视着那女子,像一头扞卫自己领地的母狮子。美人面贴面,对镜各盛颜,一时花开,竟不分伯仲。
“敢问前辈尊姓大名,我们夫妻二人途径此地,可否行个方便,留我等在此歇个脚?”寒若一脸不情愿地说道。
“夫妻?哈哈哈,还真是父子啊,爱的品味都一样。”女子仰天大笑,笑声让人顿觉不寒而栗,接着更加咬牙切齿地说道:“你不过是个伪神,在我眼里你与那扫把星没什么分别,又凭什么比我幸福?”
寒若被这突如其来的恶意吓了一跳,倒退两步,对方口中的扫把星应该就是风声边界的上一任主人姜尚的妻子,如此看来他们二人的身份恐怕已尽在掌握,而且可以肯定的是对方是敌非友了。寒若背后的手轻轻拍打着禅噤的胳膊,做出后退的手势,禅噤见状已经将弃鳞握在手上,二人同时缓慢后撤。
“只不过若是你与这小子一刀两断,或许我可以留你一命,带你回神界,做我的仆人,你觉得如何?”女子步步紧逼,但话锋却突然一转,不似刚才那般凶狠,却用柔肠百转的语气说着更为凶狠的话:“若是你不愿为仆,我也可以成全,找个靠谱的男人将你嫁了,只不过,你身后的这个男人——要交给我。”
女子说最后一句时几乎怒气冲天,仿佛可以听到牙齿咬得咔咔作响的声音。她步步紧逼,脸上挂着让人不寒而栗的笑容。二人身后的庭院小门轰然关闭,显然一战已在所难免。禅噤按耐不住一跃而起,弃鳞刃直刺出去,却在半空中瞬间动弹不得,重重地摔在地上。寒若见状,双手一抹,风月寒在手,风绵剑法凤舞九天环环相扣,直扑女子而去,结果与禅噤如出一辙,身体像被冰封一般,接着便不省人事了,迷迷糊糊中只听到女子那癫狂的痴笑。
禅噤醒来时,是在一个颇为温馨的房间里,所盖被料、床边垂帘一应物什皆是女人家的摆设。屋中已掌了灯,窗外漆黑一片,想必已经入夜了。他扭动了一下筋骨,并无任何伤势,并且尚是自由之身。他一个翻身下床,四下打量,没有发现寒若的身影,一摸腰间兵器都已不在。如此行事,竟一时猜不透那个女子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此时,细碎的脚步声从门外传来,禅噤立马躺回床上,假寐起来。
女子进了门,在桌上放下什么东西,就径直走到床边坐下来。她似乎带着啜泣声自言自语地说道:“风啊,你竟一言成谶,终是没有再见一面,这便是你想要的生活吗?那金雀除了害你去送死,又给了你什么?你想要的大同,只有我可以帮你办到,你为何就是不听?我到底哪里比不上她?”
一连串的发问让她的情绪无比激动,猛地从腰间拔出一把匕首来,狠狠地插在紧挨禅噤的床板上。
“不不不,这应该是我们的孩子!你无法否认那一夜的柔情,对对对,这是我们的孩子,你看这嘴角多么像我。”女子边说边用手抚摸着禅噤的脸颊,“孩子,只有我们母子相依为命了。”
接着听到女子起身的声音,她应是走到桌边坐了下来,倒了两杯茶或酒,然后抿了一口后说道:“醒了多久了?”
禅噤闻此便索性一掀被子坐了起来,开门见山道:“寒若呢?”
“那个伪神?和你爹一样也是个痴情的人呐,不过此生你再见不到她了。”
“你把她杀了?”禅噤并没有愤怒——这种情感已经从他的身体中抽离了,他只是平淡地问道。
“那倒没有,只是我不允许自己的儿子爱上一个龙女。”
“我不是你的儿子,而且我并未爱上她。”
“是不是母子容后再说,那伪神都自称夫妻了,还有何解释?”
“不过便宜之言而已。”
“如何证明?”
“你可听说过无心诀?我练过,所以此生难有一情,包括母子之情。”
女子顿感错愕,她岂止是听过,更是见识过岱羽那副不人不鬼的样子,心中不免五味杂陈。庆幸的是此生禅噤再不会像他爹一样肆意妄为地去爱别人,他也不会深爱自己的母亲。所以金雀啊,这是你儿子又如何,还不是一样的无法相认,如今我便将他据为己有又如何。她心中想着,却无法真正的快乐起来,难道这就是她想要的结局?无法从金雀手中夺去爱人,便夺走她的儿子——一个无情的儿子,这到底是幸也或是不幸?纠结的心意像两条互相缠绕的大蛇,直到把自己勒到窒息也无法分出输赢。
女子感觉腹中不停地抽动,凄美的脸上颤抖不止,喉咙里发出哼哼地冷笑声。她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拍案而起开始歇斯底里地抱头大喊,声音里充满了恨与不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