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冲到休息的地方,一名随从便过来告诉他午饭备好了。仲达哪里还有心思管这些,当即下令:“所有人马速速原路返回,后退到树林外三里处待命。”
公主听闻忙问出了什么事。仲达虽怕他担心,却又怕隐瞒之后她会胡思乱想,只说道:“官道上两伙人打斗,璧儿不知怎地掺和进去了,他武艺高强我原不该担心,可我怕殃及了你,这才命大家后撤。”
说完也不等公主回话,从马上抽出一柄长枪便朝那官道上冲去。众人听令也顾不得吃饭,飞速收拾好饮食器具,调转方向又向西驶去。
等到仲达回到那树林边,再看官道之上,早已不是适才的情景。在场的那些布衣全都卧倒在地,或死或伤,总之都动弹不得。那车舆周边也不再如方才那般警戒,车舆前有两名侍卫正拱手跪地,像是在回禀什么,他离得太远,实在听不清。又仔细查看一番,哪里还有冯璧的身影,站着的没有,躺着的更是没有,想必是脱身而去了。
只见那车舆的帘缝处伸出一只手,将那车帘掀开一个小口子,半张脸从那帘缝中露了出来,看不清长相,只是觉得格外白皙。也听不见车内之人回了什么话。接着那跪着的侍卫双手奉上了一个物件,车内之人顺手接过。那侍卫突然朝这个方向指了指,吓得仲达不禁低头佝住了身子,那草丛极深,他佝身低头就几乎隐藏在草丛之中。连忙后退几步返回林中小道,朝着憩息处飞奔而去。
冯璧若回来跟他会合,必定会去林中小道的憩息处。只是如果那群侍卫查到这边来,他一时也管不了冯璧了。正这般想着,忽然听见前面有人唤“二哥”,他循声望去,正看到冯璧从憩息处小跑过来。想必是他脱身之后,又从另一条路过来,因此二人并未撞见。
“你呀!你呀……”一时之间仲达竟急着不知该说什么好。
“嫂嫂人呢?马车呢?午饭呢?”冯璧问道。
“还午饭呢,那群侍卫正往这边搜过来了。”仲达拉了他的胳膊就往西边奔去,一边说道,“我让你嫂嫂在树林外候着。”
二人一口气奔出了两三里地,早已冲出了树林上了官道,一直到林外一里处才赶上了马车。仲达见此处官道刚好有个转弯路口,便令众人过了路口再次调转方向,原地休息。
公主端了一壶凉茶过来,二人轮流牛饮了两大碗,仲达尚且还气喘吁吁的,便指着冯璧鼻子喝道:“好你个冯老三,你又犯病了不是?别人两伙人打杀,你不分青红皂白就偏帮一方,你知道你帮的是谁吗?”
“我帮的自然是百姓了,那伙官兵欺压百姓,我如何能忍?父亲不是教导……”
“你闭嘴吧!”仲达怒喝一声,打断了冯璧。
公主闻声一惊,她很少见到丈夫动这么大的火。“怎么了,三郎?难道璧儿帮错了人吗?”公主一边说着,一边替他抚背,示意他不要动怒。
“你知道那群侍卫是什么人吗?”仲达经过公主的安抚,声音小了一半,只是语气中的怒气却并未退却。
“我管他什么人,总之是欺压百姓的人,即使是天王老子来了,那也得打!”冯璧仿佛并不服气,对口争执道。
“呵呵!百姓?你说拿镰刀锄头的是百姓……”仲达前半句冷笑道,后半句陡然怒喝,“还是拿刀刃枪剑的是百姓?”
此言一出,冯璧当场便愣住了。半晌才说道:“那群布衣百姓与官兵厮打,仿佛是拿着武器的,并且都有些功底,我当时也纳闷,只是没时间细想。”
公主闻言也瞧出了端倪,问道:“难不成那些百姓都是刺客伪装的?”
冯璧此时也猜到了,只不过亲耳听到公主说出口,还是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正是如此!”仲达接着骂道,“你个老三,好生肤浅,见了布衣便以为是良民百姓。”
冯璧虽知自己误会了,也不认错,仍旧狡辩道:“或许那车内是个贪官污吏呢,因此才遭人刺杀。”
仲达瞪了他一眼,冷哼一声,又问道:“你看到那车舆所用的马匹了吗?”
冯璧不解,答道:“未曾注意,我一看到有官兵与百姓厮杀,便跃身过去相助,哪有时间看这些?况且我又也不要刺杀车内之人,我只是助那几个布衣百姓……不……布衣刺客逃走,因此并未靠近车舆。”
“那车舆用了四匹马!”
公主听得此话浑身一抖,忙问:“那人可有受伤?那些刺客得手了吗?”
“并未受伤,那群官兵人数虽不多,却是精英中的精英,我与那为首的二人交过手,虽能从他二人手下脱身,却敌不过他们。那群刺客只怕连马舆都没碰着。”
公主这才长舒一口气。
“公主嫂嫂,四匹马的车舆按礼制是什么人能用的?”冯璧已然明白了三分,这才问到点上。
“‘天子驾六,亲王乘四。’那车舆之内只怕是位亲王!”
“亲王?”冯璧惊道。不管是哪位亲王,总之是公主嫂嫂的兄弟,难怪公主嫂嫂这般着急。自己这次可真是闯了大祸,好在这位亲王无恙,否则自己百身莫赎。他这才意识到自己错了,整个人都蔫了下来,垂下头来不再狡辩。
“当朝的亲王有两位,一位是楚王,一位是秦王。若是秦王倒还好,他性子和顺,多半不会计较。若是楚王可就不得了了,他最是刁钻凶狠……”
“楚王如何了?我王兄哪里得罪你了?”公主怨道,“你如今背后诋毁他,无非是因为当年之事。你即将进京,京城的那些新欢旧爱,你若忘不了,尽管去找她们。我既为大周成康公主,便绝不做软骨头。与其听你在这里指桑骂槐,倒不如和离来得干净。”
公主越说越委屈,说到后面,语带呜咽,差点哭出了声。冯璧想要劝解两句,却实在不知公主为何委屈,又怕说错了话,只得尴尬地杵在一边,手足无措。
仲达闻言,一把将公主搂在怀里,柔声说道:“你这是说哪里话,我与楚王一向是合不来的,与旁人无关。我知道你们兄妹情深,今日为着璧儿的事,才一时激动,诋毁了楚王。我向你保证,今后一定爱屋及乌,尊敬楚王殿下。至于你说的什么旧爱……若非你提起,我早忘了。我只求你以后莫再提及此事,只当是为我积积德,帮我尽早忘个干净。”
他言辞恳切,语气温柔。公主轻轻从他怀里挣脱,一抬头,只见他英俊的脸庞正对着自己,面有愧色,双目含情。哪里还气得起来,那红着的眼眶终究没能挤出泪水。一旁的侍女帮着整理了一番,又恢复昔日华贵的模样。
冯璧冲动鲁莽,人却不傻,他听二人对话,虽未讲得十分明白,却也听懂了他二哥在京城是有些艳闻的。冯璧在萧关军营中长大,营中将士自然不会议论他兄长的不是,因此对此事一无所知。他盯着二哥端详,二哥容貌格外俊俏,集父母双方之长处,特别是那一双桃花眼,长得极其风流。自己从小也爱缠着他,不与大哥亲近。又能征善战,武艺虽不如自己,却有将帅之才。萧关的将士们对其也是心悦诚服,私底下唤作“玉面将军”。面对这样的男子,哪有女儿家不心动的,有些艳闻是再正常不过了。
“你盯着我做什么?今日之事都怨你,要不是你冲动,公主也不会动气了。”仲达对冯璧说道,他语气中七分玩笑,三分责备。冯璧便知公主一折腾,二哥也不敢生气了。
便接过话头说道:“是了是了,今日之事怨我,公主嫂嫂要生气,只管骂我。误打亲王尚不能让我自责,嫂嫂若是冤了二哥,只怕我要自责得彻夜难眠了。”
仲达笑着白了他一眼:“亏得你心大,还能拿此事开玩笑!”
“好了好了,我们三人都不生气,也不自责。楚王是我兄长,向来疼我,若知道是璧儿误打了他的侍卫,必不会追究。至于秦王……”公主语气一转,狠言说道,“我好歹是他长姐,少不了要给我几分薄面。”
冯璧见公主对待二王的态度恰与二哥相反,不解其中缘由,又不便多问。
“公主虽是冯家的媳妇,可归根到底还是皇家的女儿。又如何能代表冯家?如今二王争储,水火不容,他偏帮了一方,便是趟了这争储的浑水。咱们父亲可最忌讳争储夺嫡的。”
仲达所言正中要害,若要亲王不追究今日之事绝非难事。可若是让亲王疑心冯家在争储中并非中立,那就严重了。冯家家主,也就是冯璧兄弟四人的父亲冯凌,任兵部尚书,亲掌京城东郊六万兵马。可谓“得冯家者得天下。”
“那亲王可曾见到你了?”公主问道。
“他在车舆内,并未下车,所以不曾见过。只是我与那两位首领斗了数十个回合,我见了他们必能认出来,想来他们也是如此。”
“我知道你爱打抱不平,可即便要逞强,也好歹蒙了面出去,不至于连累父母兄弟。如今都是成人成婚的年龄了,还是这样顾首不顾尾的。”仲达又开始责备起来。
冯璧听到他说成婚,不由得伸手抚摸腰间的璧玉,一摸不着,二摸也不着。低头一看,腰间竟空无一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