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瀚目光如深潭:“我不怒,是知其理。世间之道,皆由惧而立。若惧失控,便须以理驭之。你记住,治国者,须让人知惧,而非畏。”
朱标沉吟,似有所悟。
京城暮色沉沉,宫阙之巅笼着一层冷霜。
冬夜未至,寒意却已先行。
金水桥旁,朱瀚下马而立,抬头望着皇城深处,那巍巍丹阙如铁,静默无声。
自西岭归京已十日,圣旨三下,方得面见。
此夜微雨,他立于殿外,任风中灯火摇曳,长身不动。内侍传声:“王爷可入。”
殿内暖炉熏香,龙榻后立着一道魁梧的身影。
朱元璋披着重袍,眉目沉峻,正对着墙上一幅山河图,未回头。
朱瀚进殿,俯身长揖。
“臣弟朱瀚,参见陛下。”
片刻寂然。火光闪烁间,朱元璋缓缓开口:“朕的弟弟,从西岭归来,劳苦功高。百姓颂你救疫,民心尽归。你可知,这民心之重,胜过十万兵马?”
朱瀚垂目:“臣弟不敢。救人之事,乃理所应行。”
朱元璋转身,目光如刀锋掠过:“理所应行?你封印药方,设医坊,立民印——可曾请旨?”
朱瀚平静答道:“未请。”
“未请?”朱元璋冷笑,“那便是擅权!你在外行医立制,百姓称颂‘朱王救乡’,若再传几月,朕这皇兄,岂不成了看客?”
殿中一时死寂。炉火“啪”地一声,木炭爆裂,火星散入朱元璋的衣袖,未引火,却映得他面上一层红光。
朱瀚微微抬头,目光不避:“兄长若真视此为权,弟便甘受责。但若此权能救命,弟宁负圣恩,不负人命。”
朱元璋盯着他,目中闪过复杂之色:“你这脾气,还是当年的朱瀚。”
良久,他叹息一声,坐回榻上,挥手示意:“罢了,朕问你——你那所谓‘民印’,究竟何意?”
朱瀚答:“民有法可守,方能久治。弟见疫中百姓自医、相助,遂立印以示信。此印非为权,而为心。”
朱元璋沉吟半晌,忽然冷冷道:“你说‘人自救乡’,此话朕看过。可人若能自救,要这朝廷何用?”
朱瀚静静道:“若人皆能自救,则朝廷不必救。若人不能自救,则朝廷当教之。”
朱元璋默然。殿中只有火光跳跃,映着两人沉默的脸。
片刻后,朱元璋的语气缓和了几分:“朕非不懂你的心意。只是天下新定,律令未稳。若人人学你行事,天下将无章可守。”
朱瀚叩首:“臣弟明白。所行一切,不过权宜。若圣上以为越制,弟愿去职,闭门自省。”
朱元璋沉默良久,忽然一笑:“你若真闭门,怕是连太子都要闹。”
朱瀚一怔,随即抬头:“殿下……可在殿中?”
“他就在偏殿。”朱元璋淡淡道,“朕让他听你二人言语,也好知世道并非书卷所载的平静。”
朱瀚心中微震,抬眼一望,果见屏风后隐约一人影。
朱标缓缓走出,衣袍素净,眼中光亮,却带着些少年难掩的执着。
“叔父,”他行礼,“父皇言您立民印、传医法,乃仁心之举。孩儿敬佩。”
朱元璋冷声道:“敬佩有何用?你若继位,民心聚处,朕倒成了被你叔父教出来的君王。”
朱标慌忙低头:“儿不敢。”
朱瀚轻声道:“陛下多虑。太子若敬,乃敬天下能行仁者;若惧,才是真失。”
朱元璋不语,只摆手:“够了。你二人退下吧。朕……倦了。”
朱瀚与朱标叩首退出。
殿门合上那一刻,烛火忽地闪灭,只余外头风声呼啸。
宫外长廊,夜风穿过朱红的门廊,烛影被吹得微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