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原本微风无起的天气,忽地狂风大作,吹得树枝随风狂舞,树叶飒飒作响。
北宫翩然听着门外萧萧风声,阴森森地笑道:“要起风了。他们以为自己胜券在握,殊不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如意吓得转过身去。她不敢再听下去,蹑手蹑脚地提着裙子逃出了小院,然后匆匆向北宫翩然的房间跑去。
北宫翩然进屋的时候,如意正坐在梳妆台前,试图遮盖脸上被沉鱼用指甲挠出来的一道淡淡红痕。这红痕当时并不明显,时间久了,才显现出来。
“这么好看的脸蛋,怎么受伤了?”北宫翩然悄无声息地走到她身后,突然出声道。
如意吓得肩膀一抖,就要站起来,却被北宫翩然按住了。他弯下腰来,双手环住她的身体,脸贴着她的脸,看着黄铜镜子中映出的二人影像,道:“这么好看的脸蛋,受伤了,岂不可惜?”
北宫翩然的身体很暖,如意却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冷颤。她转过头去,仰视着北宫翩然,害怕地道:“上使,如意知道错了,还请上使轻罚。”
出乎意料,北宫翩然俯视着她,毫不在意地笑道:“美人求饶,自然是要宽恕的。”然后抱住她,附在她耳边,眯着眼道:“只是,下不为例,知道了么?”
如意轻嗯了一声,便被北宫翩然拦腰抱起,向床榻走去。一番折腾,事毕,北宫翩然早已酣然入梦,如意窝在他的怀中,却毫无睡意。窗外风声呜咽,她将掌心抚上他的心脏,北宫翩然的体温透过薄薄的寝衣传到她的指尖,暖暖的,可是她的心却冷得如坠冰窖。
是夜,范诤走后,一具尸体自极乐坊被运出,扔上了乱葬岗。
第二日,范诤按照往日习惯,卯初时分便起床了。他来到饭厅的时候,范夫人已坐在桌前温柔地笑着等他。她穿着一件郁金色窄袖衫、天水碧百褶裙,小腹隆起,金黄色的晨光打在她的脸上,是那么温婉娴静。桌上,按照茫县习俗,摆着两碗羊汤、配着芝麻烧饼。
岁月静好,现世无忧。当是如此。
范诤看得怔住,半响,才缓过神来。他掩饰尴尬地捂嘴咳嗽了几下,这才入座,一边吃,一边问:“夫人,昨日出府了?”
“嗯,昨日大丞夫人在府中设宴,请了好些京中官员的家眷看戏。要回来的时候,忽地起了狂风,迟迟不息,北宫夫人怕我路上不安全,便留我宿了一夜。
这风也怪,刮了一夜,早上起来才消减些,这会又呼呼地刮了起来。
范诤望了望屋外,又看了眼她的肚子,凝重地叮嘱道:“起风了。最近京中恐不太平。你即将临盆,最近还是少出门。”
“是,夫君。”范夫人垂首答道。她纤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密密的阴影。
自从皇后有了身孕,凤栖宫中一应食水、药品、衣物、用度,都极为小心。因长盛宫内接二连三莫名出现的闲杂人等,李佳值夜也分外小心。
这夜,她照例隐匿在凤栖宫外的梧桐树上,透过轩窗,看到北宫雁华正在做一件小衣服,衣服上面绣着“虎镇五毒”的纹样。她脸上挂着慈爱的笑容,即将身为人母的幸福感溢于言表。
看着看着,李佳突然觉得背后有一道目光在盯着她,令她汗毛直立。她惊得转过头去。四周伸手不见五指,尽管她的眼睛已习惯了暗夜,却什么也没有看见。她又细细环视了一周,还是什么都没有发现。她望着窗内北宫雁华幸福的脸庞,不禁忧心忡忡。
随着皇后的月份越来越大,这样的感觉出现的频率也越发频繁,而且每次专挑永成帝不在凤栖宫内歇息的时候。李佳又怕是对方的调虎离山之计,不敢贸然去追。
如此我在明、敌在暗,被动挨打的状态持续了月余。
这夜,晚上冻得紧,李佳喝了几口酒暖身,到了丑时,便觉得发困,头也不由自主地啄起米来。可想到还有任务在身,她使劲地揉了揉眼睛,努力睁大,强迫自己打起精神。可没过多久,便又忍不住眯眼耷拉着脑袋。就这样来来回回好几次,李佳终于控制不住自己,合眼打起盹来。
她刚睡着,便有一个人影从她身后五十米开外的地方,轻点树尖,几个跳跃,来到了凤栖宫的屋顶,揭开屋顶的瓦片,向屋内看去。
那人从怀中掏出一个斑竹竹管,正要向屋内吹什么时,突然感觉后背腰间抵上了一把冰凉的硬物。
“别动!”一个女声自耳边传来,正是李佳的声音。
原来,为打破这种被动挨打的局面,她与云庭之约好了,故意假装喝醉了打盹,然后躲在暗处“引蛇出洞”,果然,到了丑时,那贼人便来了。
“说!什么人派你来的?”李佳顶在刺客后背的匕首又用力往皮肉里抵了抵。
“你不怕在这里打起来,惊动了屋内的贵人么?”刺客突然张口,带着三分漫不经心,不紧不慢道。
刺客是个女人。
出乎李佳意料,她心下一惊,匕首抵着她的脖子小心转到她正面,伸手便去揭她的面巾。面巾下,是一张丑得发奇的面孔,高低眉、蒜头鼻、死鱼眼、香肠嘴,看得李佳也是直皱眉头。
突然,从那丑女人的嘴里,吐出一股白烟。此刻,二人离得极近,李佳心下大惊,暗叫一声“不妙!”,忙后退半步,用左手遮鼻闭气。只这一瞬的功夫,待她右手再去扣她命门时,却那里还有人,那刺客早趁此功夫,飞出二十米外,只留下一片被踩过的瓦片,微微摇晃。
床上,北宫雁华似乎被房顶的动静惊扰了,皱了皱眉头,翻了个身,幸而又继续睡了过去。
李佳心中暗恨,朝云庭之使了个眼色,叫他守好皇后后,便朝着刺客逃走的方向追去。
女刺客轻功极好,李佳也不赖,紧紧咬在后面。但她射出的袖箭、飞针,却没有一矢中的,全被那女刺客巧妙地避开了。
二人在长盛宫中的房顶上此起彼伏地追逐着,似乎再跳高一点便能跳上月亮,直到追到一个宫殿内,李佳才丢失了女刺客的身影。
李佳环顾四周,发现自己站在一个陌生的宫殿内。这里好像已经荒废了很久,院内长满杂草,一庭枫树却正当时,如丹霞、似烈火。地上落满了没人打扫的枫叶,橙的、黄的、橘的,窗棂上的破窗纸,被风吹得哗啦作响。
宫殿的大门半开半掩,李佳好奇地走过去,“吱呀”一声推开门,走进殿内。殿内四处结满了蜘蛛网,殿两侧摆满了一人高的巨大冰盆,冰盆里早没有了冰。
虽然眼前的雕梁画柱早已褪色,李佳脑海里还是浮现出了这宫殿当年一片繁荣的景象。炎炎夏日,宫人们穿梭如织,搬运巨大的冰块填满冰盆。殿外,枫树郁郁葱葱,为庭院投下一片阴凉,小宫女们忙着指挥小内侍拿黏杆捉知了,怕扰了殿内贵人休息。
李佳一边想象,一边向宫殿更深处走去。突然,脚下踩到了什么东西,她抬脚去看,是一个绒花枫叶簪子,时日久远,已经褪了色。她弯腰捡起这个簪子。簪子做工并不精美,不像是宫内金银局的手艺,胜在形态有趣。李佳想,改一改,或许也可以做一个武器,便收了起来。
突然,一阵风从殿外吹进来,一个白影从她眼前一晃而过。李佳以为是女刺客又回来了,忙飞身后退了几米,做出防御的姿势。仔细再看,原来只是绑在房梁上的一段白色锦缎被风吹得晃荡。
一段模糊的往事突然冲破记忆变得清晰起来。李佳想起来,五年前的兴隆关,她派去打探消息的人回来说,先帝曾经最宠爱的柔嘉夫人,弑君谋反失败后,就是在冬宫自缢的,难道,这里便是冬宫?
冬宫乃是禁宫,李佳不敢在此多做停留,既然女刺客已没了踪迹,便该早些回去与云庭之汇合,商量下一步的打算。
回到凤栖宫,云庭之正在等她。北宫雁华安然无恙,对于刚才发生的危险全然不知,睡得正香。
见她回来,云庭之忙迎上来,问她是否抓到了刺客。李佳垂头丧气地摇了摇头。此番打草惊蛇,要想再抓住那女刺客,恐怕是不可能的了。敌暗我明,往后只能提起十二分精神了。
第三件事,是太后北宫婧去永佑寺礼佛回来的路上,被一具死尸冲撞了。永成帝大怒,中都尹范诤奉命调查,查来查去,种种证据竟然都指向了北宫翩然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