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石镇的冬日,日子是被冻硬的土坷垃和嘴里呵出的白气一寸寸量着的。
粮铺缝补麻袋的活计并不轻松,粗硬的麻料磨得林秋儿指尖又添新伤,但那每日结回的三个大钱,却让破屋里的日子实实在在多了些底气。晚饭的粥里能多见几粒米,偶尔甚至能飘起零星的油花。
墨尘的身体在缓慢恢复,虽依旧清瘦,但脸上那抹病态的苍白褪去了些许。他话依旧不多,大多时候只是沉默地坐在屋里,或是在院中帮着劈些柴火——动作间竟带着一种与他瘦削身形不符的、近乎本能的利落与力度,斧刃总能精准地落在木柴最脆弱的纹理上,省力而高效。
林秋儿只当是他做惯了活,或是男人家天生力气大些,并未深想。她更欣喜于他眼底那层空茫的雾气似乎淡了些,偶尔看向她时,那墨玉般的眸子里能映出些许属于人间的、温吞的暖意。
这日傍晚,林秋儿回来得比平日稍晚些,脸上却带着压不住的兴奋。
“夫君!”她还没进门,声音就先透了进来,带着寒气与欢快,“你猜怎么着?镇东别院后厨缺个劈柴挑水的短工,钱管事看我做事踏实,问咱家… … 问你能不能去?”
她跨进门,解下冻硬的头巾,脸颊冻得通红,眼睛却亮得惊人:“一天八个大钱呢!还管一顿晌午饭!油水足!”
墨尘劈柴的动作顿住了。斧刃嵌在木柴里,他缓缓直起身。
镇东别院… …
那个地方,仅仅是听到名字,就让他心口莫名一紧。仿佛那高墙朱门之后,藏着某种冰冷的、与他极力压抑的某些东西隐隐共鸣的危险。
他下意识地想要拒绝。
可目光落在林秋儿那双布满冻疮和新划痕的手上,看着她眼中那簇因为这点微末希望而燃起的亮光,所有到了嘴边的话又都哽住了。
他沉默着。
“我知道你不爱去人多的地方…”林秋儿见他迟疑,脸上的兴奋稍敛,语气变得小心翼翼,带着恳求,“可… … 可八个大钱… … 能买好些药,还能扯块厚布给你做件新袄… … 开春了,你总得有条能见人的裤子…”
她越说声音越小,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像是怕他生气,又像是为自己的“贪心”感到羞愧。
墨尘看着她这副模样,心脏像是被一只粗糙却温热的手紧紧攥了一下,酸涩得发疼。
他垂下眼睫,掩去眸中翻涌的复杂情绪,再抬起时,已是一片沉静的黑色。
“好。”他听见自己干涩的声音答道,“我去。”
…
翌日清晨,墨尘跟着一个别院仆役,从侧后方一道不起眼的小门,走进了那座气象森严的靖北别院。
一入门内,便是另一重天地。高墙隔绝了镇上的贫瘠与风雪,亭台楼阁错落,虽处边陲,依旧透着京中王府的雍容气度。空气里飘着淡淡的檀香和一种冷冽的、类似于… … 某种防御性香料的气息?
领路的仆役目不斜视,脚步匆匆,显是规矩极严。
墨尘低眉顺眼地跟着,尽可能收敛自身气息,将自己融入这府邸的背景之中。他能清晰地感觉到,暗处有几道冰冷的视线在他身上扫过,带着审视,但很快又移开了——一个穿着破旧、气息微弱(他刻意收敛的结果)的穷苦短工,显然不足以构成任何威胁。
他被引到后院一处偏僻的柴房和水井旁。活计很重,堆积如山的硬木需要劈砍,巨大的水缸需要挑满。其他几个同样做短工的人俱是膀大腰圆的汉子,见他清瘦,都投来或好奇或轻视的目光。
墨尘一言不发,拿起斧头。
起初,他动作还有些生疏迟缓,仿佛不惯做重活。但很快,一种奇异的、深植于骨髓深处的韵律掌控了他的动作。劈、砍、挑、提… … 每一个动作都变得极其高效而省力,精准得不像个普通樵夫,甚至带着一种近乎… … 杀戮本能的残影?
他自己并未察觉,只觉做得顺手,体内那沉寂的、暗色的力量似乎也因为这重复性的体力消耗而变得更加“听话”,蛰伏得更深。
但他能感觉到,周围那些汉子的目光渐渐变了,从轻视变成了惊讶,甚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敬畏。
晌午吃饭时,管事的特意多给了他半个杂面馒头,咧着嘴拍了拍他的肩膀:“小子,没看出来,瘦得跟杆似的,力气倒是不赖,活儿也利索!好好干!”
墨尘低着头,含糊应了一声,快速吃完属于自己的那份食物,然后寻了个僻静角落,靠着冰冷的墙壁假寐。
他需要减少一切不必要的关注。
然而,就在他闭目养神,刻意放空思绪时,一丝极其微弱、却异常尖锐冰冷的能量波动,如同投入死水的石子,骤然穿透了他层层设防的感官!
那波动… … 绝非人间应有!
带着一种他极其陌生的、却又隐隐引发他体内暗色力量一丝躁动的森寒鬼气!
来源似乎是… … 隔着一座假山和几重院落的后宅深处!
墨尘猛地睁开眼,瞳孔骤缩,几乎是本能地,身体瞬间绷紧,进入了某种临战般的戒备状态!但他强行压制住了所有异样,迅速低下头,只用眼角的余光极其隐晦地扫向波动传来的方向。
只见几个穿着不同于普通仆役、腰间佩着特殊符牌的身影,神色凝重地快步穿过月亮门,朝着后宅深处而去。他们身上残留的能量痕迹,与方才那一闪而逝的森寒波动同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