爬上挤挤挨挨的“鸽子笼”,许文齐喘着粗气,站到了那扇门前。
他第三次整理了自己的袖口,深吸一口气,按下了门铃。
门开了。窄小的出租屋里,站着一个——用他老家的话讲,“模样俊得很”的人,但比起外表,最吸引人的还是她那双眼睛。
眼神专注到近乎纯粹,虹膜是阳光下的融化琥珀,瞳孔深处在看向他时隐约闪过一串金色数据流——她并没有刻意掩饰自己的身份。
一位仿生人导演。
许文齐瞪大了眼睛,拎着的水果咕噜噜掉在地上。
仿生人……竟然能创作出如此充满人性力量与抗争精神的作品!
她似乎是想起了两人还没见面时,许文齐闪烁在通讯器上,夸张到要把她奉为多年未见的知己般的热情洋溢,眼尾弯了弯。
“好久不见,”她伸出手,用了对方期待的那个词,“老朋友。”
“这里,是我第五个……不,是我最满意的地方!”时间在深入的交流中飞速流逝,许文齐激动得语无伦次,甚至忘了碰一下面前的茶水。
“村民们……他们从未停止过抗争!”
直到在骊执的影片中清晰地看到这一点,他才惊觉自己过去的思路有多么狭隘。
文宣部不是一开始就这么冷清的。
最开始,和他一样想要用文艺作品改变世界的人们,几乎抱有相同的观点:用反映尼特星人们真实生活的影片,控诉联邦暴行,激发人们的反抗心理。
最初的那一批文艺作品的确激起了不小的反响,但慢慢的,影院的座位开始越来越空,卖出去的书籍也越来越少。
“看得人难受,还什么都做不了。”
叹息声重锤一般砸在许文齐身上,像是砸碎了那层单薄的侥幸,露出满是伤口的内里。
是啊。
人们不想一次又一次揭开自己的伤口,那只会让下次结痂变得更加痛苦。
“我们得转换思路,”,许文齐拍了下桌子,”我们得在作品里创造出一个强大的存在帮助人们,让人们看到胜利的好结局,才有看下去的欲望。”
他们创造了一个神。
一个孤零零的,将所有不公洗去的神。
影院的人又多起来了,人们开始期盼神的降临,神把他们救出尘世,打跑伤害他们家园的坏人。
甚至有从中谋利者看中了人们口袋里仅存的钱财,办起一场又一场“让祂降临”的活动,大肆敛财。
许文齐紧急叫停,再次否决了第二条路。
那换个角度……将一直以来压迫尼特星人的联邦换成正面角色,通过他们的回心转意带来希望呢?
他指导一个他看好的导演,拍下了一部隐晦深刻的影片,那里的联邦化身终于认清了自己的错误,试图重新弥补尼特星人。
“到底是谁在异想天开,指望那群腌臜货为自己的所作所为道歉?”
“醒醒吧,别做梦了,营养液灌多了不止牙坏了,脑子也不清楚了?”
惨淡的票房让许文齐再次认清真相。
是啊,狂风怎么会在乎一片被自己吹落的叶子呢?
这件事狂风不屑一顾,被打碎在泥地里的叶子,也不会再奢求风那偶然的“善心。
直到现在。
他看向骊执勾画在晶石板上的创作思路,他感觉心口像被放入一面巨鼓,剧烈地擂动起来!
他明白了!
人们不该将命运托付给任何外在的存在——无论是虚无缥缈的神祇,还是可能“良心发现”的加害者。
影片进度条指向最后,属于导演的数据流锋利如同利刃,狠狠刺向了黑暗处的规则本身。
因为人类自己,就拥有以血肉之躯,对抗乃至斩碎一切不公与恐怖的——无限勇气与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