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运算中心注意,这里是第二次警报……”
清晰的、从机体最底层传来的自检提醒,在骊执的核心处理器中呜哇呜哇地响起。
——在被许怀青当成“特快专递”扛走的第三分钟,属于骊执机体的底层自检协议,终于被触发了。
“来自机体‘骊执’,内部系统日志的特殊提醒:”
“检测到机体处于非标准移动状态,正在排查原因……平衡模块未受损,未识别地形障碍……”
骊执以一个看似被保护在身后、实则随时可能失衡的姿态,聆听着自己的“出厂设置”那稍显笨拙的关切。
它没遇到过这种情况,似乎是努力运算了很久,才在日志末尾憋出一句:
“……危险提示:长时间保持此姿态,可能导致机体身边的人类,对其‘人类身份’产生质疑,不利于社会融入。”
“哈。”
在越来越近的、呼喊“旅行家”的嘶吼声中,骊执极轻地扯了一下嘴角。
这算哪门子的危险?
她压根就没想过伪装人类。熟悉她的人,谁不知道她是台机器?
就算被识破,又能怎样。
她果断按掉那条提醒。
她不在乎别人怎么看,她只在乎自己人怎么想。
进入这个世界后,骊镜除了按时提醒她充电,从未对她的身份置喙。
安夏也从来没有说过,“机器人骊执”就不是她的朋友。
她尝试与这身体的“本能”沟通:
“视觉异常,还有其他可能原因吗?”
这种感觉其实很奇妙。若“骊执”的意识是船长,这出厂设置便是船体自带的、刻板的本能。人类受到惊吓会尖叫,而机器“受惊”,第一反应是自查程序BUG。
“……系统推测,机体的视觉传感器可能模拟了人类复杂情感——‘捉弄’,通过呈现倒悬世界,欺骗中央处理器。”
骊执:“……”
好嘛,连“眼睛产生自我意识欺骗大脑”这种科幻假说都出来了。
好吧,她承认研发她的厂商还是太“单纯”,没考虑到客户还会有被人力扛走这种“特殊情况”。骊执听到机体日志的提醒,在内心腹诽道。
当然,大概也没人料到,会有人不用货车、不用板车,选择徒手扛着一台仿生人狂奔。
“旅行家!救救她……求你,救救我女朋友!”
许怀青猛地侧身,只见一个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的年轻男人冲破了包围圈,直直冲着二人扑过来!
他穿着一身沾满白色粉尘的工装,眼窝深陷,嘴唇因激动而不住颤抖。
“她就在那边……昨晚托梦给我了!她说冷,说她害怕!”
“我想见见她,只要给我拍一张照片就行,一张就行……”
一个头发花白、身形佝偻的老妇人被人群推搡着挤到近前,她枯瘦的手指几乎要抓住骊执的衣角,浑浊的眼睛里没有泪,只有一种近乎凝固的绝望。
“我的小宝……我的小宝才三岁啊……” 她的声音嘶哑,像砂纸折叠起来摩擦,“他那么小,一个人怎么在那边过?”
“旅行家,你有办法的,对不对?只是拍张照片,这么简单的事情,你一定能办到的,对吗?”
两声凄厉的呼喊,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
只一瞬间,就点燃了四周早已濒临沸点的空气。
更多手臂伸出,更多相似的悲恸嘶吼汇聚成一片令人窒息的、层层叠叠的嗡鸣!
“我妈妈在等我!她在等我啊!”
“名额!给我一个名额!”
骊执低下头。
被这样的目光和声浪从四面八方挤压着,她甚至能感到一股无形的、粘稠的精神压力,正在迫近她情感模拟模块的承载极限。
熙熙攘攘的喧嚣,不再只是声音。它化成了一记沉闷的、粘稠的、无声的海啸,意图将她彻底吞没。
他们看着她,不像在看一个能提供帮助的商人,更像在凝视一张能逃离这永恒白昼的、唾手可得的单程票。
“创造者,不要听。”
骊镜在加密频道里冲她呼喊道。
摄像机的镜头里,无数长着白花花头发的人头、目光呆板而热烈的眼神,挤挤挨挨地挤满画面。哪怕骊镜跟着创造者见多了恐怖BOSS,也还是心头一凛。
这不是请求,这是一场围猎。
一个人真挚的恳求或许能引发共情,但当成百上千份被剥离了具体魂灵、只剩下相似框架的“悲伤”,如同潮水般涌来时,那悲伤本身就异化成了最恐怖的背景音,足以将任何理性的思考淹没。
骊执感觉,自己不再是一个有选择权的个体,而是正在被这股由“集体执念”构成的漩涡捕获,拖拽着、一点点向着名为“责任”或“道德”的深渊坠落。
如同一颗被数不清的恳求捆绑、因为沉重的愿望,下坠到离地面越来越近的流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