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到想起来,恍如隔世。
十七岁……
十七岁的她在干什么?
也在喜欢人吗?也在冒冒失失地上人家的门求亲吗?
应该没有。她那时嚣张跋扈,行为做事随心所欲,是个顶顶讨人嫌的家伙,又偏偏眼高于顶,既无多少人能制得她心服口服,也不觉得普世下有几个人有资格入她的眼。
啊,她倒是入过很多人的眼,但那是因为她太显眼,而且被她入过眼的也没几个真的喜欢她。
但她的十七岁也确实奋不顾身过。
为的是酒。
她那时迷上了北地的黄酒,尤爱绿酃。
师父忙,常常隔几个月才来看她一回,旁人又大多逢迎她,没把酒日日送到她面前来就不错了,哪敢拘着她不让出门。酒香像钩子一样勾着她舌头,她于是天天约着好友偷溜出去喝酒,短短半年挨了好几顿打也没消停。
但沉迷喝酒荒废修行是错的,这不会因为喜欢就变得正确。
济安闭着眼,也拿衣服蒙着眼,深思熟虑,字斟句酌,“小芽,你有灵根,这很不容易。”
少年听不懂,疑问地啊了一声,但还能听出主人胸腔里憋着的笑。
……别笑了,说严肃的事呢!
好吧好吧。
济安把裋褐一把扯开,屈腿坐起来,背靠着土墙,手指在膝盖上随意打着拍子。
林小芽吓了一跳,甚至后仰了一下,她嘟嘟囔囔,“你怎么突然掀开被子啊?”
什么,连掀被子的权利都给我剥夺了吗?
济安想转个身,但是床太挤了,转的话就要碰到小芽,于是她反手拍拍发霉的稻草。
林小芽黏黏糊糊凑上来问,“你干嘛呀?”
“确认一下这是不是我的床。”
林小芽鼓起了嘴,然后又笑了起来。
……笑得莫名其妙,但她不问。
刚睡醒起来头发乱糟糟的,几缕发丝在脸边拂来戳去,若即若离,把脸搔得很痒。
但济安没去管。
她微低着头,只看微微发黄的草席,目光沉静,“小芽,你阿娘知道你有灵根的时候高兴坏了,当天就宰了只鸡炖汤,说一定要把你身子补好。但是一直没对外说,生怕有人害你。”
林小芽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说起这些,但立刻收起了笑,眼神变得认真,立下承诺。
“我知道,济安,我会好好孝顺阿娘的。”
她一直是个听话孝顺的孩子,于是济安也笑了笑。
“你亲辈、祖辈以及往上数不清的先祖,都在期望家里子孙能出一个修仙的苗子。你有灵根,还有走上修行之路的天赋,这意味着你有更长的时间去生育孩子。”
济安想起了明家那无穷无尽的高墙深院,被灰墙隔断的每一个院落里都有一户姓明的人家,桃之夭夭,有蕡其实,修士的繁衍能力比凡人强太多了。
她抬眼,盯着自己的学生,靠着从前听来的已然模糊的只言片语勾画景象,为的是眼前这个尚且年轻的她。
“等年纪到了,你会迎娶一个宜室宜家的夫婿,温柔贤惠,敦厚勤谨。
“他会照顾你,侍奉你的阿母。等生下孩子,他还会爱护教导你们的孩子。
“你若想在外闯荡,他就会在家一边等你,一边担忧你会不会受寒,会不会挨饿。你在外面也会记挂着他,你会想着给他买簪子绾发,扯布匹做衣裳。你若厌倦了漂泊无定的日子,那你大概会在家附近找一个差事,那或许很累,但你只要一回到家就能吃到可口的饭菜。
“如果你成婚的时间够早,那他还会给你生很多小孩,那些孩子都跟你血脉相连,里面很有可能有一两个长出了灵根。”
林小芽终于听懂她在说什么了,那双眼睛突然睁大,一下子盈满了泪水,跟断线的珍珠一样滚下来。
但她很快擦干了眼泪,不想让济安觉得自己还是一个讨不到糖吃就哭的小孩,倔强道:“我不要娶别人,也不要孩子。”
孩子话。
济安深吸一口气,“我今年二十四岁了。”
这还是林小芽第一次知道济安的年龄,她惊讶地看着济安,不明白为什么突然要说这个。
“血亲难寻,师长离散,我一个无族无家的孤人,尚且不能完全割舍掉传承子嗣的欲望。”她把语速放得缓极了,生怕林小芽不能理解,“你有亲母高堂,她对你将来的子嗣殷殷期切。你此刻一时激气,话便脱口而出,但岂能一辈子如此呢?”
身边的人愣愣看着她,脸上还有泪水流过的斑痕,再开口时已带上了哭腔,“可我喜欢你。”
济安无奈道:“我也喜欢你……”
可那是先生对学生的喜欢,阿姊对幼妹的喜欢。你对我的喜欢,反过来也是如此。
话还没说完,门突然被暴力推开,两扇木板撞到墙上发出沉重的响声!
明见秋走进来,从上到下扫视了一遍床榻上的两人,寒着脸冷笑一声。
原来不是衣服穿错了,而是她就喜欢年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