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离期刚结束，学校就发来通知，要软杳第二天返校。回到熟悉的宿舍，她像只终于归巢的倦鸟，抱着那只绒毛有些起球的旧小熊，陷进被褥里沉沉睡去。醒来已是傍晚，暮色透过米色窗帘渗进来，宿舍里一片朦胧的灰蓝。

手机在枕边亮起，是语嫣师姐的消息：“周末实验室聚餐，老地方春晖小馆，来吗？陈老师也来[偷笑]”

软杳盯着那个名字和后面的表情，指尖在屏幕上轻轻摩挲。自从上次咖啡厅匆匆一别，她就再没见过陈墨。那天学校有急事，他接完电话眉心微蹙，却还是先送她回酒店。临走时他站在房门外，走廊灯光从肩头流泻下来，将身影拉得很长。“好好休息，明天路上小心。”他的声音比平时低些，像傍晚掠过湖面的风。第二天她独自返校，一路上手机震动不停，他的消息一条接一条：「证件带齐了吗？」「候车时尽量坐人少的地方。」「车上空调冷，外套放在随手能拿到的地方。」……事无巨细，妥帖得让人心头泛暖。

她盯着对话框半晌，回了一个字：“好。”

几乎在发送成功的下一秒，屏幕上方就显示“对方正在输入…”。那提示闪烁了好几次，最终却什么也没发来。软杳把手机扣在胸口，轻轻舒了口气。

第二天下午，陈墨的电话打了进来。他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比往常更低沉柔和：“杳杳。”他唤她名字时总带着独特的韵律，“周末的聚会……你希望我参加吗？”

软杳正靠在书桌边整理笔记，闻言笔尖一顿，在纸上洇开一个小墨点：“你不想去吗？”她下意识反问。

“我怕你不方便。”他停顿了一下，听筒里传来清浅的呼吸声，那声音里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软杳的脸颊倏地热了起来。窗玻璃映出她此刻的模样——眸子微微睁大，唇不自觉地抿着，耳根已悄悄染上绯色。这种事……为什么要特意来问她？

“我没有不方便。”她听见自己的声音轻轻响起，带着一点强装的镇定。

电话那头安静了片刻，随即传来他几不可闻的吸气声：“那……聚会之前，我们可以单独见一面吗？”试探如此明显，甚至带了一点笨拙的恳切。

“影响不好。”软杳几乎是脱口而出，说完便像是被自己话里的热度烫到，飞快按下了挂断。她转过身背靠冰凉的桌面，抬手捂住发烫的脸。窗玻璃里，她的双颊绯红如染晚霞，竟与窗外那片燃烧般的瑰丽天际融为了一体。

聚会那天，软杳在衣柜前站了许久，最终取出一件米白色斜肩针织衫。柔软的羊绒贴着皮肤，露出一侧清瘦的锁骨。下身搭配同色系高腰针织阔腿裤，外搭白色长款呢子大衣。临出门前，她将长发松松挽起，用一支珍珠发卡固定，几缕碎发慵懒垂在颈侧。

推开春晖小馆包厢门时，喧嚣的人声与食物香气扑面而来。水晶吊灯洒下明亮柔和的光，圆桌旁已坐满了人。软杳的目光几乎是下意识地，穿过热闹的人群，落在了那个安静的身影上——陈墨坐在靠窗的位置，侧脸被灯光勾勒出柔和的轮廓。他今天穿了件浅灰色毛衣，温润如玉。而他身旁的座位空着，面前的骨碟、碗筷、茶杯都摆放整齐，甚至倒好了半杯温茶，氤氲着淡淡白气，仿佛一直在等待谁的到来。

见她出现在门口，席间的谈笑声微妙地低了一瞬。陈墨抬起头，视线与她相撞。他眼中漾开温和的笑意，唇角微扬，朝她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软杳垂下眼帘，掩去那一瞬间加快的心跳，脱下大衣挂好，然后走到他身旁那个显然是特意预留的位置坐下。羊绒衫柔软的触感贴着皮肤，她却能清晰地感受到身侧传来的、属于他的清淡气息。

聚会气氛重新热烈起来。陈墨的神情始终自然从容，他执起公筷，熟稔地照顾着她的餐碟——清蒸鲈鱼最嫩滑的中段被仔细剔去细刺，放入她盘中；菌菇鸡汤太烫，他先盛到小碗里轻轻搅动，待温度适宜才推到她手边；她杯中饮料稍减，他便会不动声色地添至七分满。动作流畅细致，带着不容置疑的体贴，却又做得极其自然。

语嫣师姐坐在斜对面，朝她飞快地眨眨眼，示意她看手机。

软杳借着低头喝汤，划开屏幕。语嫣的消息跳出来：“怎么回事？！之前陈老师虽然也照顾你，但好歹还披着层‘师长关怀’的皮。今天这是彻底不装了？”

软杳抿住唇，指尖轻点：“师姐，你不怕我把这话给他看？”

“嘿嘿，我已经毕业了，不受他管啦～”

“哎……说来话长。”

“OK，长话以后慢慢说。你现在最该担心的，是桌上这十几双‘雪亮’的眼睛[吃瓜]”

发完最后一条，软杳在桌布遮掩下，悄悄拽了拽陈墨毛衣的衣角。陈墨立刻侧过头，温柔的目光带着询问落在她脸上。软杳用口型无声说了句“出去一下”，然后起身朝大家歉然笑笑：“我去下洗手间。”

走出包厢，走廊里安静许多。她走到尽头的窗边，清凉夜风拂面，才稍稍缓解了脸上的热度。没过多久，身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陈墨走到她身边，微微低头，目光关切：“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还是菜不合口味？”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在安静的走廊里显得格外清晰。

软杳抬起头，窗外的路灯灯光落进她清澈的眸子里。她故意板起脸，只有微红的耳尖泄露了情绪：“我说过，目前只是考虑给你一个‘预约优先权’。陈墨老师，你刚才那样……我很困扰的。”她特意加重了“老师”两个字。

陈墨怔住了。他浓密的睫毛垂下来，似乎真的在认真反思。片刻后，他抬眼，眸中掠过一丝懊恼：“是我考虑不周。”他轻声说，声音里带着歉然，“之前在酒店照顾你……习惯了。下意识就做了，确实很不合时宜。”

说完，他像是忽然想到什么补救措施，眼睛微微一亮。他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指尖在屏幕上快速敲击起来，神情专注。片刻后，他将手机屏幕转向她，眼神里竟还带着一点完成“任务”后等待检阅般的期待。

软杳疑惑地瞥去，只一眼，浑身的血液仿佛“轰”一声全部涌上了头顶——陈墨竟然在他们实验室的微信群里，发了一条消息：

「声明：目前李软杳同学仅授予本人‘预约优先’权，尚处严格考察阶段。此系个人事务，请大家暂勿外传」

这条措辞“正式”到近乎好笑的消息下方，已经瞬间炸开了锅。满屏的“[震惊]”、“[是，老师～～～]”以及各种表情包疯狂刷屏。

“陈、墨！”软杳的脸颊彻底红透，连脖颈都染上了粉色，她又羞又恼，声音压得低低的，“你……你发的这是什么呀！”

与此同时，隔着一道门，包厢里传来了再也压抑不住的、震耳欲聋的起哄声和拍桌大笑声。

软杳只觉得头皮发麻，一把扶住额头，深深叹了口气：“……我这下是真的没脸再进去了。”

陈墨看着她从耳根红到锁骨的模样，后知后觉地眨了眨眼，浓长的睫毛扇动两下，神情里竟慢慢浮现出困惑和无辜：“那……你现在要走吗？”他问，语气担忧，“可是你几乎没吃什么东西……”

“始作俑者是谁啊！”软杳终于忍不住，抬起水光潋滟的眸子嗔怪地瞪了他一眼，声音又软又恼，“我现在还吃得下吗？……拜托，帮我把外套拿出来。”她推了推他的手臂，指尖碰到他温暖的毛衣，又像被烫到般飞快收回。

陈墨被她那一眼看得心头一软，又见她确实羞窘得不行，只好低低地“哦”了一声，乖乖转身往回走。他推开包厢门的那一瞬间，里面爆发出更加热烈的声浪，隐约还能听到语嫣师姐响亮的声音：“陈老师，加油啊！”

片刻后，他重新走出来，右手臂弯里挽着她那件白色大衣，左手搭着自己的深色外套。走廊灯光将他身影拉长，他朝她走来，步伐平稳，只是耳根处那抹红色，在灯光下无所遁形。

“你也要走？”软杳看着他手里的两件外套，愣了。

“嗯，我送你回去。”他答得极其自然，将白色大衣轻轻递给她。

“不行，”软杳接过自己的大衣，却坚决地摇头，“你回饭桌上去。大家还在呢，你走了像什么话。”

“为什么？”陈墨微微蹙起眉头，那张素来温润从容的脸上，此刻写满了真切的不解。他清澈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她，灯光落在他眼底，有着温柔而执拗的波光，“我只是想送你。”

软杳被他这样的目光看得心慌意乱。她别开视线，胡乱将大衣抱在胸前，含糊地飞快丢下一句：“我……我要顺路去趟健身房洗澡。你先回去，别管我。” 说完，几乎不敢看他反应，抱着大衣转身就朝楼梯口匆匆走去，珍珠发卡在发间闪烁微光，转眼间，那抹纤细的白色身影便消失在了走廊转角。

陈墨独自站在原地，望着她消失的方向，许久没有动。晚风从走廊尽头敞开的窗户吹进来，拂动他额前柔软的黑发。空气里还留着一点点她身上的清甜气息，很淡，却萦绕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