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有诗曰:
此心已非初相见,何止浓茶遭尘粪。
枯树庭前空有泪,糖渣案上已无声。
最是人间诛心处,不见天罚尘心铸。
从此人间再无关,君心尘心生生锁。
陆战云这厢看了,慌了手脚,这可如何使得!连忙想着搀扶起父母,俯身间,却看到不过一天一夜,父母头顶黝黑的头发已经是斑白了,不由得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指缝渗出血来。心里分明明白父母这也是无奈之举,全族一千多人啊,谁能背得起这个罪人之名呢……
于是在小宋国国君宋景瑜的圣旨下,在将军父母王命难抗,委婉的示意儿子陆战云,陆战云左右为难,心想:“少数服从多数人的意志,大家都想要就是要去做的,如此也才是对的。”
远远看着这一幕的青玄,心彻底如了寒冰,她终于知道了,陆战云从没有背叛过自己。只不过是一直以来,因为打小就被灌输的要奉献给多数人才是对的。在平时,才会不由自主的,表现出来对周围的人好,贴心,对亲密的人更是如是。
看上去好似很擅长照顾人,很贴心似的。其实是没有自己的心智、主心骨罢了。当更大的压力、需要付出到来时,就会倾向于服从更加大多数人的意志和利益。
于是那个曾说“护你一世”的男人,一身酒气熏熏的,烂醉之下,依然把持着身体,红着一双失神的眼跪在青玄面前,苦苦哀求:“青玄,我不能看着将士们送死……如此,我还有什么脸独自求生呢?……就……这一次……求你……”
面对着跪在自己膝下的夫君,酒气裹着他的愧疚扑在她脸上,青玄皱了皱眉,看着他发红的眼睛,突然想起初见时,他为了避让孩童撞翻果摊,蹲在地上一颗一颗捡果子的模样。那时他的手很暖,可现在,他的手却在抖。
她轻轻抽回手,指尖沾了他的眼泪,那眼泪是咸的,比东海的海水还咸。青玄看着他,心里最后一点温度也消失了。青玄手抚在肚子上,指尖感触着胎儿轻微的胎动,她平静地伸出手,拂去他肩上的一片落叶,稍后“好,我帮你。”她缓缓开口,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青玄知道,自己的心——已经死了“但你要记住,这是最后一次。从今往后,你我之间,两不相欠,再无瓜葛。”青玄说着,一手荡开了陆战云抓住的衣襟。青玄走出将军府,腾空而起,去了边界,龙女青玄施展神力,举手一指,只见狂风带着无数黑石从天而降落向妙音国的将士,只听得那方将士哀呼惨叫后没了动静。
这边只是反手掐诀,便起了一阵狂风,送了小宋国战场的三千军士顷刻间便回了朝。在动用神力时,青玄感受着自己体内的龙珠和护心鳞发出着轻微的咔嚓咔嚓声,接着出现了裂纹。神格不稳,开始了崩裂,好似天塌地陷一般无法阻拦,青玄开始不断的七窍渗血……一颗心下沉,下沉,沉下去……
那边一时间整个王朝子民沉浸在一片兴奋自豪的欢呼中:“神佑我朝,泽被苍生,国之祥瑞,君王大德,君王圣明,神明护佑……青玄神女,威慑妙音,举手退敌,护我苍生,神力盖世,光耀四海,神女在上,受我等一拜!千秋万代,永颂神恩……”声声不断,响彻小宋国王朝街头巷尾。
这一番举动,龙女青玄彻底犯了不能以神力插手人间事的天规。只见在一片不要钱但要命的颂扬声中,天空突然无预兆的变了脸一般,乌云密布,带着来自天帝的威压,弥漫开来。鸟兽哀鸣,开始四处逃窜,来远离这一片地带。
天罚的雷声响起时,青玄飞在空中。她看着地上跪满的人,听他们喊“神女护我……”,突然笑了。她想起那串糖葫芦,想起桂花树下的承诺,想起自己曾以为“人间皆善”的天真。
天雷劈在身上时,她没喊疼,只是往陆战云的方向看了一眼——看到他想冲过来,老将军死死拉住儿子:“战云,你理智一下,不能去!这是天罚,沾不得!”他看着她在天雷轰击下皮开肉绽,眼神里开始露出恐惧,内中还有愧疚,可唯独没有“我护着你、跟我走……”
“陆战云,”青玄的声音穿过雷声,落在他耳边:“你要的人间,我给过了……”末了,如同梦呓一般的自言自语说:“初时,我以为你善于为他人做想,只不料你是太为别人做想了,乃至还要推着我去死,也要成全别人的想要……”说着,声音竟然是越说越冷了:“这凡事过了度就成了毒了,唉。”
顷刻间,无数道闪电交织成一张巨大的电网,紫色的电光与青色的光芒交相辉映,诡异而恐怖。这些闪电,并非寻常的雷霆,而是蕴含着毁灭力量的天罚之雷。
它们扭曲着、跳跃着,像一条条紫色的巨蟒,在云层中疯狂舞动,酝酿着对破坏天地规则者的暴击。空气中弥漫着凛冽的杀气和毁天灭地的狂暴气息,仿佛大地都在厚重的黑云下颤抖。
众人只感到无来由的心惊肉跳,闭上了歌功颂德的嘴。城中手里拿着糖葫芦的小女孩,被家仆跪拜中站起身,牵着手,夹杂在惊恐四散的人群中,赶紧找了一处路边的门洞下做一时的躲避。
经此一事,龙女青玄早看透了世人的心思,心里彻底的不再眷恋人世间一切美好的假象。但为了不累及无辜,还是选择了远远飞离,升入空中,在天雷不断的劈身下,想起来父亲打小就不断告诉自己的:
“站在天道、自然之道众生万物平等的基础上,也就出现了天道无亲了。如此之下,怎么会有人类立场上的善恶对错等道理了呢?有的只是,一旦触犯了天道,有了站在人类的善恶对错、利益之下的人心,用神力去干涉改变本有的结局后,那么人有人的因果。而神则会有神的天罚。
凡人之间的杀伐,是万物众生的因果循环,天道不干涉。神和仙本身作为天道的化身、仆从来说,奉行执行的便是天意。神和仙一旦起了世俗人心插手凡尘,就破坏了凡尘中万物与人之间的承负平衡。
那么,这神和仙就必须付出代价。天道无亲,常与善人,天道没有亲疏偏爱,它只是恒常运行,永远倾向于那些善于顺应其自然平衡法则的存在。”
想起父亲的话,青玄内心无限凄然,心头的一丝恨升起,却又转瞬消失了。她决绝的,一双眼,冷冷的俯瞰,扫过地面上的一众人,恍惚间却只看到了红尘间仁义礼智信的大粪,腌制的一堆一堆的世俗心,在地面滚动或伫立。我可真可笑,竟然让自己落入如斯地步……
龙女青玄这时才想起来那签文上所说的“升天堕去九九里,一世一梦催远尘。此处粪土虽生莲,呼吸却在九天外。”升天的意思竟然就是去死。青玄俯瞰着原本跪满长街的百姓,如今长街空荡荡,忽然笑出声来,原来凡人的想要,比魔族的刀更蚀神心。
最后,龙女青玄看着夫君陆战云,送去盖过天雷的声音,直击入众人的心魂,说:“你们每一个人,都不是天,无权只凭着自己立场的利益所向,去决定谁的生死。而我即便是仙,也有仙的法则,也不能干预天道,改变谁的生死。这一去,我们两不相干!我愿永生再不与你陆战云相遇!”
一道道水桶粗的紫色闪电,裹挟着无尽的毁灭力量,从天而降,狠狠地劈向雷劫中,无奈现出真身的青龙。这一击,仿佛要将大地都连带着劈成齑粉,其威势之恐怖,让人不寒而栗。
接着九道耀眼的闪电划破天际,像九条张牙舞爪的银色巨龙,将天地间照得如同白昼。紧接着,九声震耳欲聋的雷鸣,汇聚成混杂的一声,仿佛一下子放在了龙女青玄的身上,这一声震得九霄抖动,天地失色。
青玄怀胎三月的胎儿,在天雷下,被挤压出青玄的腹外,瞬间,就如天女散花一般化作碎肉块如雨落下。见到此景,陆战云惊惧之下,想到这是自己给青玄招来的祸事,不由得双膝一软,跪下了。
心中悲痛,想着:“自己宁愿去替下妻、子,来承受这一切……或许上天见怜,能留自己一家三口一份生机。”他觉得很是对不起青玄,但只有青玄有这个能力去轻松搭救下。他觉得自己看透了一切一般,心中暗暗发誓“今生再不婚娶触碰任何一个女子了……”
他不知道该如何,能免去这天罚,寄望于老天怜悯满足自己这世俗的私心,好让自己心中,不那么愧疚,因为自己也求了老天,尽力也尽了情份了。但那解救三千将士,是必须要做的,因为那是大多数人的意志。
这边龙帝沧溟正在仙域龙宫中处理事物,忽然心头一阵剧痛,他感知到女儿青玄出事了。来不及多想,惶急的化作一道金光,向凡间飞驰而去。当他赶到小宋国上空时,只见青玄已经失去了肉身,只剩一缕残破的元神在空中飘荡。天罚之雷还在不断落下,青玄的元神随时都有可能彻底消散。
悲痛欲绝的沧溟,张开双臂,用自己的龙威形成一个保护罩,用一颗聚魂珠将女儿青玄的一缕元神护在其中。那水桶粗的紫色闪电仿佛感到竟然有仙敢违逆天罚,劈下的更加猛烈。不消片刻,只见那龙帝沧溟,龙须沾血,全身龙鳞片片乍起并脱落,龙鳞剥落如血雨纷飞,终抢回那缕破损元神。
他知道,青玄已经彻底失去了留在仙界的机会,只能进入转世灵池,以凡人身躯的方式,来温养回龙女青玄的完整元神。“傻孩子……”他捧着女儿残破的一缕元神老泪纵横,“凡心劫渡的是世俗心,你却满足了众生痴妄。”
创世仙域的转世灵池边,沧溟将承载着青玄元神的聚魂珠送入转世玄光内:“此一番都是天帝旨意,这九九八十一次的凡间转世之路,你本就是早被指定,为父等你最后归来。”说罢,不由得转身洒泪而去,心头却不知道自己要如何向龙母交代……
随着聚魂珠身影消失,池中倒映出八十一道转世光影,最后凝聚成一个画面,只见龙女青玄的元神,被聚魂珠飞速送入大西国皇城内的皇后寝室,接着皇后的寝室传出来婴孩的啼哭声,内中夹杂着“生了生了,皇后生了一个男孩,”“快抱给朕看看,哈哈,甚好,此子就叫渡裳吧,我大西国终于有皇储了……”
松元帝康和十四年暮春,明花楼里,脂粉香混着酒气飘满走廊,左御史大夫家的公子左宗明怀里搂着个穿水红衫子的妙人,在走廊中有说有笑着走过,指节上还沾着半块没吃完的桂花糕,正笑着说:“昨儿那出《颠鸾倒凤》……”
无意间一瞥,正看到一旁包厢内坐着一发束金冠,冠侧斜插着一支白玉簪,簪头雕作猛虎之形,身月白色的窄袖圆领袍,腰间束着一条镶着美玉的皮质蹀躞带,带上悬挂着一把装饰华美的短刀与一枚精巧鱼袋,足下蹬一双乌皮六合靴,靴筒挺括的人正喝的醉醺醺的,定睛看去,那人正是当下王朝内很是风光之人陆战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