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浮生若梦，用情至深的人，会在梦里见到自己心中所念的。

若有机会，柒霜拼尽平生所有也要换的爱人一线生机。

一片漆黑的幻境之中，有一点淡蓝色的光照亮了天际，那光芒逐渐晕染开来，勾勒出一道纤细熟悉的身影。

琴鹤眠穿着死前那件染血的月白裙衫，站在离柒霜三丈远的地方，眉眼依旧温柔，可眼底却凝着柒霜从未见过的、冰冷刺骨的愤恨。

“阿眠……”柒霜的声音干涩发颤，几乎迈不动步子。

他看着她心口那片早已干涸发暗的血迹，觉得自己的神魂也被同样的剑气撕裂着。

可琴鹤眠却往后退了一步，避开了他伸出的手。

“为什么……”她的声音不再是他眷恋的模样，带着淬毒的寒意，问他：“为什么死的不是你？”

柒霜浑身一颤，面色瞬间惨白如雪。

“你说你爱我，”琴鹤眠一步步逼近，眼中的恨意几乎化为实质，“可你的爱给了我什么？是五灵剑宗的森严门规？是你师兄一句轻飘飘的‘气息不被承认’？还是……这万剑穿心、魂飞魄散的结局？”她的周身浮现出无数剑气撕裂的虚影，仿佛重现当日惨状。

“我……”柒霜喉间涌上腥甜，所有辩解和哀求都苍白无力。

是他带她入剑宗，却未能护她周全；是他动了情，却未能来得及给她应有的一切；是他修行无情道，偏偏给了她无法兑现的承诺。

“你的道心呢？柒霜？”她冷笑，带着无尽的嘲讽，“为你放弃时，你说余生必不相负。可你的‘不负’就是看着我死么？然后守着你的愧疚，白头，折磨自己，做一个‘痴情人’？”她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冰锥，狠狠凿开他早已千疮百孔的心。

“这惺惺作态的模样，真令我作呕啊。”

“不是……不是的……”

不是这样的！

柒霜剧烈地喘息着，冰封的情感在体内疯狂冲撞，痛得他弯下腰去。

他想说后悔，想说思念，想说这多年来的每一刻煎熬，但在她纯粹的恨意面前，所有言语都失去了重量。

琴鹤眠的身影开始变淡，蓝色的光晕逐渐被周围的黑暗吞噬。

她最后看他一眼，那目光里再无半分情意，只剩下刻骨的怨憎。

“柒霜，如若重来一次，我宁愿从未遇见过你。”

话音落下，光芒彻底消散，无尽的黑暗与冰冷将他彻底吞没。

现实中的床榻上，柒霜蜷缩起身子，即便在深沉的梦魇中，一行冰冷的泪仍从他紧闭的眼角滑落，浸湿了霜白的鬓发。

他不敢再往前走了，琴鹤眠恨他。

甚至他自己，都恨那个无能的自己，要是真的有一个机会让自己死就好了。

只是不知道自己死后，能不能够得到她的原谅呢？

痛苦和绝望，悔恨和失落，过去多年隐藏的感情让柒霜在幻境里将自己的佩剑召了出来，曾经陪他走过无数日夜的灵剑，这一刻在手中就像是陌生的一般。他的动作很简单，紧紧握住剑柄，随后将剑身放到自己的肩膀之上。

从哪里开始，就要从哪里结束，这很对，不是吗？

五灵剑宗持剑师柒霜，年少修习无情道，执剑纵横天下几十年，于二十多年前得遇所爱琴鹤眠，道心破败，欲与挚爱相守千千年，然不遂人愿，天人永隔。后沉沦数载，死于心魔。

“师弟，喜欢师兄为你写的墓志铭吗？”冯辉之在试炼场一侧的一间屋子提笔写下这段话，扬起了嘴角。

*

甬道内的寒气似乎凝滞了，木须臾的竹剑依旧稳稳指着森屿，林瑜夏也看着森屿，心头一边疑惑，一边待着厌恶的看着他。

森屿脸上那点诡异的笑容慢慢淡去，恢复了惯常的平淡，甚至带上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他手中的冰匕悄然消散，仿佛从未存在过。那柄名为“不痴”的魔剑悬浮在他身侧，散发出的金光也内敛了许多，只在他周身镀上一层模糊的光晕。

“我不是他的人，”森屿重复了一遍，声音不高，平淡得像在陈述今日天气，“从来都不是。”

他目光扫过如临大敌的木须臾和惊疑不定的林瑜夏，最终落向虚空中的某一点，仿佛在看什么遥远的东西。

“我是冯辉之埋下的一颗棋子。很多年前就是了。”他说，“目的很简单，留在柒霜身边，让他慢慢中毒，一种能诱发心魔、最终让他沉溺幻境自戕的慢性毒。”

甬道里只有他平淡的声音回荡，衬得周遭愈发死寂。连那刺骨的寒意都似乎被这话语里的冰冷压了过去。

木须臾的眼神骤然锐利如剑锋，握剑的手更紧了一分，林瑜夏倒抽一口冷气，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持剑师柒霜……那个看似冷硬、却会在无人处对着旧物出神的男人……

“为什么？”林瑜夏脱口而出，声音因震惊而有些发颤。

森屿沉默了片刻，那双冰蓝色的眸子里掠过一丝极浅的波动，像是坚冰下微弱的水流。

“冯辉之答应我，事成之后，会用你们当中一人的灵根复活我的阿姐。”他顿了顿，语气依旧没什么起伏，却无端让人感到一种深切的苍凉，“知道吗，她是为了保护人族而死的，我一直守着她的魂魄，不让她离开我。”

他说的很简洁，没有渲染悲伤，也没有强调无奈，只是平静地陈述一个事实，一个交易。

一个命苦的小妖怪，用另一种方式“打工”，换取至亲回归的一线希望，然而代价是牺牲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