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脸上的笑容一如既往，没有任何破绽，然而尹煦道：“我知你真係开心嘅样係點嘅。（我知道你真的开心是什么样子的）”

她戳了戳周令宜发凉的脸颊：“妈咪，你喺电视上就系噉笑。（你在电视上就像现在这样笑）”

周令宜不知道说什么，她低声将方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你开心妈咪就开心。”

尹煦道：“妈咪开心我就开心。”

周令宜笑了一声，这次是真心实意的，她揉了揉尹煦柔软的头发：“傻女。”

“妈咪开心我就开心。”尹煦又说了一遍，这次问道，“你點樣先至開心嘅？（你怎样才能开心起来呢）”

办法周令宜自然知道，但这个办法，是以伤害尹煦为代价的。

“妈咪開心你就唔開心。（妈咪开心你就不开心）”周令宜郑重道，“無論點樣，妈咪都希望你開心。（不管怎么样，妈咪都希望你开心）”

“你點知我會唔開心？（你怎么知道我会不开心）”尹煦也很认真地问道，“妈咪，你點知嘅？（你怎么知道呢）”

大约是自己小时候曾经不止一次地蜷缩在硬邦邦的小床上幻想过，如果妈妈没有离开会怎么样。她的生活会变得好一点吗？妈妈会帮她梳头，会给她买颜色鲜艳的小衣裳吗，她唯一知道的一点是，妈妈肯定会很爱她，不会打她。

可每当她睁开眼睛，她就知道妈妈是幸运的，妈妈不必在这个家受苦，她渴望一个完整的家庭，然而等她清醒的时候，她就明白，那样不幸的会变成两个人。

“我點知嘅？（我怎么知道呢）”周令宜喃喃地重复了一遍，她心中压着一块巨石，她多想直接问小煦，如果妈咪爹地分开可以吗？但这句话只要一问出去，她难道还要接着拷问小煦是跟妈咪还是爹地？

她不想让她的小煦做这种诛心的选择题，不想弄得如此难看。

“小煦。”她轻声说，“小煦，妈咪有好多嘢想同你講，只係唔知點開口。（妈妈有好多事想对你说，只是不知道怎么开口）”

尹煦很可爱地笑了，忽然换做国语：“我听老师讲，有个词语叫母语羞耻，妈咪，如果用国语，你会讲得出来吗？”

“好，那妈咪试试。”周令宜在尹煦脸上亲了一口，真就依言说道，“小煦，妈咪爱你。”

“我也爱你。”尹煦有问必答，很小大人地说，“好啦！现在讲吧！”

周令宜半晌发不出声音来，她一颗心在胸腔里挣扎着，叫喊着，自己是个多自私的女人啊，真的还配再做母亲吗？

为了自己的一己私欲，竟然忍耐不住地想要破坏她最珍视的女儿的安稳生活，往后她给女儿带来的会是什么？

“你有没有这种时候呢？”周令宜搂着她，“妈咪有时候，很想过一种不一样的生活。”

尹煦有点着急地问道：“那生活里有我吗？”

“当然。”周令宜的声音很温柔，“不管是怎么样的生活，妈咪都要和你在一起，我们两个永远不要分开的。”

“那就好。”尹煦孩子气地笑了，随后又恢复了小大人的本色，“妈咪，你直说吧好不好？我已经很大了哦，你即使说想同爹地离婚，我也不会大哭大闹的。”

周令宜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就开口反驳：“小煦，你……”

“都讲了我已经长大了。”尹煦道，她就读的拔萃女小学是进入全港最有名的圣公会女校拔萃女书院最方便的小学，里面的孩子都不是成日只惦念着吃鱼蛋的小孩，一个个都十分早熟。

之前就有人问她，她妈咪爹地是不是真的婚变了，她也看到当日周刊封面，就点点头表示默认。其他孩子也都没放在心上，因为离婚实在已经不算是什么罕事。

尹煦心思细腻，她早看出来这个家庭面对着她的时候，有很多东西是伪装出来的。妈咪装作很开心，爹地装作很耐心，而她呢，则装作对这份伪装一无所知。

她已经知道了什么叫做房间里的大象，就是明明巨大地存在着，所有人却都静默不提。妈咪不再签约电视台，签到了北京的公司去，那往后呢？她要时常见不到妈咪吗？谁也不说这件事。

“妈咪，我要跟着你去北京。”尹煦道，“我长大了，我不是傻小孩，你如果经常不回来的话，我不要留在香港。”

“好、好。”周令宜道，她心脏一阵阵地抽痛，尹煦看到她眼里泪花，赶忙道：“我不信基督教的哦，每天上课前都要开早会念圣经，我不喜欢的，妈咪，我愿意去北京！”

周令宜紧紧地搂住自己的女儿，这份贴心的，全然为她考虑的安慰，几乎是让她已经痛得透不过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