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士的本命武器,往往都有名字,例如秦鹤归的剑名“鸢回”,师尊的蒲扇叫“香竹”,就连门口扫地大爷也给自己的竹扫把取了名。
云纵痕嫌麻烦,因此他的刀没有名字,只是刀,只是一把趁手的兵器。
别人召唤武器,总要大喝一声武器的名字,听上去颇有气势,云纵痕以前和人对垒就输在这上面,他总不能一口一个“刀”“刀”“刀”干巴巴的叫唤,听上去太蠢了。
尽管如此,他还是懒得给刀取名。从最初东拼西凑材料打造的废铁,到他分出一缕神魂融入刀芯,将其锻造成和自己密不可分的本命刀,再到最后一并碎成渣,刀也依旧没名没姓。
云纵痕在浮花镇借宿一晚。
次日天不亮,他难得起了个大早,向客栈老板买盏灯,结账退房。
从浮花镇的西北门出去,再往北便可进入北昆。
云纵痕手执烛火摸到边界,托得老高照明,寻找透明的结界裂缝,满怀敬畏的心情掀开一角钻入雪域。
一进入结界,风雪呼啸扑面糊眼,一条胳膊的距离之外啥都看不清。这风比及幽冥底谷不算什么,修士也不依赖视觉。
北昆由雪原、雪山、冰河组成,一整块地域地貌复杂。云纵痕平稳地行走在风中,神识完全铺开,涟漪一圈一圈扩散扫荡。
先前中断的微弱刀息再度回应了他的召唤。
云纵痕直奔刀所在的雪山内域,风刃贴脸划过,纵使有灵力护体,登山依旧艰难。他忍不住和识海里的人抱怨:“你怎把我刀丢这鬼地方,再不找到我都要冻死了。”
秦鹤归不认他的指控,澄清道:“我只拜托楚瑜修刀,送去就没再过问。”
声音忽明忽灭,像手中跳动的烛火。云纵痕单手拢了拢衣袍,生硬转折:“秦鹤归,你冷不冷?”
盘腿而坐的小人没吭声,云纵痕只是随口抱怨,他还真陷入了反思:这事确实是自己处理不当。
楚瑜一散修锻刀师,当年肯接委托就不错了。结果他好不容易把刀重新锻造好,每次喊客人来取,要么闭关调伤要么躲避仇家要么忙别的事。他也不好把这么危险的魔刀随便放店里,多影响生意啊。
其实他总拖延不取更多是因为不确信,就连他也没有十成十的把握能保证云纵痕定会回来。
任何人,就算是秦鹤归,也会有想逃避,不愿面对的时刻。
“你不会冻傻了吧?”云纵痕见他不吱声,匀了一簇魂火落到白色小人手中。
秦鹤归摇头,声音更虚弱了:“只是困了。”
临近山顶,某处冰洞窟窿里传来浓郁的刀息。云纵痕加快速度,穿过狭窄的洞道,眼前豁然开朗。四面冰岩石壁环绕之间,伫立一块巨大的冰块,他的刀就冻结其中。
刀身纤细修长,与它原本宽大豪放的风格大相径庭。毕竟碎得都看不出原型了,楚瑜只能按自己的理解重炼。
不过该少的一样不少,刀身还是师兄与师姐从历练的秘境带出的那块玄铁,小师妹送的穗子仍旧系在刀柄上,邪恶的符文禁术咒语之间还夹杂一两句师尊留下的祝词。
他已经忘了,究竟抱着怎样的心情,将这把平平无奇却又倍受祝福、仙气缭绕的刀转炼成魔刀。
云纵痕隔着厚厚冰层检查失而复得的刀,尤其是上面密密麻麻的咒语,一目十行一条没落。这些咒语属于邪术,给刀附加的伤害不多,主要对标一种特殊献祭的邪阵,用来破阵。
以邪术对冲邪阵,不过是以恶制恶。可他那时时间紧迫,修为不够,别无选择。
当时是迫不得已,后来等他连跃数级境界,有足够修为徒手毁阵已是堕魔以后的事了。相比于成为通缉令上重点追杀的特级魔修,会用邪术有何稀奇?
只是苦了这把刀,跟他一同从赤红染得漆黑。
云纵痕清楚记得那是他在清河宗过的第一个生日,师尊亲手烧炉打铁,为他打造了修行之路的第一把刀,当然也是唯一一把。小老头乐呵呵和他说,咱清河宗太穷了,也没有能拿得出手的礼物,叫他不许嫌弃,以后出息了也不许丢掉这把刀。
他确实没扔,无论是修仙修魔,直到末路,人与刀坠入幽冥,一同被罡风撕碎也没松手。可这是师尊期待的吗?这是师兄师姐、师弟师妹期待的吗?
物是人非,恍若隔世。
不知师门如今……
师尊没了,大伙也都散了吧?
若能回去。
冻结的冰面映着云纵痕的紧绷的神情,秦鹤归的五官俊美,气质冷冽拒人于千里之外,不笑时更甚。若他用这副面容回清河宗探望,应该不会有人认得出来。
云纵痕打定主意,无论如何,他还想回家看看。
指尖触碰表面,刀锋铮铮嗡鸣,迫不及待回应他的召唤。冰层从内生出裂纹,长刀破冰而出。
像等候多时的朋友朝云纵痕奔来,想给他一个大大的拥抱。云纵痕没空和它腻歪,掐诀抬指,驱使刀划空舞动。凌厉刀气划破墙壁,深深刻下一个飘逸的云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