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与国之间,赤裸裸地只有力量的对比。
而我现在拥有的“力量”是什么?几百万版税?几首登上公告牌的歌曲?几家初创公司?
可笑。
可怜。
我抬起手,指尖轻轻触碰玻璃上自己的倒影。指尖冰凉,倒影中的少年也以同样的姿势抬手,我们的指尖在玻璃的二维平面上“相触”。
“我还是……太弱小了。”
这句话,我对着自己的影子,无声地吐出。嘴唇几乎没有动,只有喉咙深处轻微的震动。轻若叹息,却重如千钧。
弱小。
这个词从未如此清晰地刻入我的骨髓。不是财富上的贫穷,不是知名度上的微末,而是一种更根本的无力——当你想要保护的东西被伤害时,你发现自己能做的只有看着。
沈教授说,艺术拼的是生命体验,是灵魂深度。
那么,此刻我经历的,是什么体验?
是隔岸观火的侥幸吗?不,火已经烧过来了,烫到了我的皮肤。
是清醒无力的煎熬吗?是的,但不止于此——还有一种深切的羞耻感。为自己之前的沾沾自喜,为自己那些“布局未来”的精致算计,为自己差点忘记:个人成就的底座,是这个国家的尊严与安全。
手机在茶几上震动,嗡嗡声在寂静中格外刺耳。
我没有立刻去接。让它响了七八声,才缓缓转身,走回沙发旁。屏幕上显示“高军”。深吸一口气,接通。
“小田总,没打扰你休息吧?”高军的声音带着惯有的干练,“明报出版社的最终合同电子版发到你邮箱了,条款基本按我们提的改动了。另外,david miller助理已经确认了当天的行程安排。”
我听着,目光依然落在电视屏幕上。静音的画面还在循环播放:救援人员在瓦砾中搜寻,记者在临时医院前报道,中国留学生在贝尔格莱德街头手持蜡烛……
“高总。”我的声音异常平静,平静到我自己都有些陌生,“与Jive唱片的谈判,条件可以更主动一些。”
高军在那头愣了一下:“更主动?我们之前定的策略是以稳妥为主,毕竟对方是国际巨头,我们……”
“我的意思是,”我打断他,语气依然平稳,但每个字都像精心打磨过的冰,“我们要更快,更强大。有些事,等不起。”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高军是个聪明人,他一定从我的语气里听出了什么。但他没有追问具体原因,这是他的职业素养——也是我最欣赏他的地方之一。
“明白。”他很快回应,“我会重新评估谈判策略,侧重长期战略捆绑,而不是短期利益最大化。另外,david这边,我需要调整一下会面的议程吗?”
“不用。”我说,“商业归商业。但我们要让他看到‘星海’的野心不止于中国市场——我们要成为亚洲音乐内容的核心供应商,未来三年,辐射东南亚,五年内,进入欧美主流市场。”
这句话说出口的瞬间,我感到一种奇异的释然。
之前的我,一直在小心翼翼地计算“可行性”:以我现在的年龄和资源,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哪些事要缓一缓、哪些人要不得罪……这种计算本身没有错,但它让我变得保守,变得过分追求“稳妥成长”。
但现在,那种谨慎被一种更急迫的东西取代了。
时间不等人。
世界不会停步等我慢慢长大。
我要让“星海”不仅是家成功的文化公司,更要成为传递中国声音、展现文化自信的桥梁——不,桥梁还不够,我要让它成为灯塔。在文化的暗夜里,发出自己的光。
我要让“howard. tian”不仅是音乐天才的符号,更要成为国际文化交流中无法忽视的、受人尊敬的坐标。
让他们在提到中国音乐人时,第一个想到的不是“神秘的东方异域风情”,而是“那个创作出伟大作品的艺术同行”。
我要积累的,不仅是金钱,更是能量——文化的、舆论的、乃至在未来更广阔领域的话语权能量。
钱会贬值,但影响力不会。一首歌可以穿越时间,一本书可以改变观念,一部电影可以重塑认知。
“高总,”我补充道,“让我们的人,密切关注国际舆论对此事件的报道分析,特别是文化领域。欧美主流媒体怎么报,文艺界人士怎么评,普通网民怎么议。我要一份详细报告,每周更新。”
“明白。”高军顿了顿,轻声问,“小田总,你……还好吧?”
这句带着人情味的询问,让我的眼眶突然有些发热。我深吸一口气,压住那股情绪:“我没事。只是……更清楚我们要做什么了。”
挂断高军的电话,另一种更坚硬的东西在心底沉淀;
从今夜起,我的奔跑不再只为个人野望,更为了在未来某个相似的黑夜,能有力量点亮一盏灯,而非只能隔窗注视深渊。
我走到迷你吧台前,倒了一杯冰水。
玻璃杯壁迅速凝结出水珠,沿着杯壁滑落,像无声的泪。
我举起杯,对着窗外那片虚假繁荣的光海。